不准不革命

丁启阵

《阿Q正传》里有一节，叫“不准革命”。说的是，阿Q向往革命，就去找假洋鬼子，希望假洋鬼子能介绍自己进革命党。可是，正在院子里跟赵白眼等人吹牛的假洋鬼子，很不客气地将阿Q赶了出来，不准他革命。鲁迅在小说中设计出这一情节，大概是为了影射辛亥革命没有对民众自发的造反意愿和积极性加以适当的诱导、利用，没有发动民众参与。

怪事年年有：革命年代有不准他人革命的怪事情，鲁迅先生已经指出来了；在并非或者说尚未革命的今天，我们也可以看到一种与之相反的情形：不准他人不革命。据我观察，这种不准他人不革命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

年前一回数友小酌，我一位性情温和的朋友，对草拟某某宪章的制度批评者们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我对他们一点也不感冒，因为他们批判钱锺书的理由是，钱锺书没有站出来反对政府。”我这位朋友说，按照这些人的逻辑，一旦得势，他们跟纳粹跟专政是不会有什么本质区别的。因为，他们不允许他人在言行上跟自己有丝毫的不一致，他们不懂得尊重他人的选择和权利。

曾有一家颇具个性的网站，网罗了不少牛人在那里开博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因为有朋友几次推荐，我也曾到那里浏览了一下。发现那里也有类似的情况，他们列出的欢迎“优秀博客”的七条标准，字面上是以新浪几位名博作为反面教材的（鄙人没有上榜的荣幸），但字里行间也流露出了他们的立场：不准他人风花雪月，不准他人嬉笑怒骂，不准他人小资情调，不准他人……一句话，不准他人不革命。

因为也开了博客，也不时地有博文被网站编辑推荐到首页，我也切身感受到了这种不准不革命的“威棱”：谈一点古代的事情，就会有人出来批评我不关心现实社会；说一点文人往事，就会有人出来批评我不关心劳苦大众；讲一两首古代诗歌，就会有人出来批评我不关心国计民生。他们批评的语言基本上都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而是怎么恶心怎么来。彷佛我写那些博文，就等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按照他们的律典，就该判处极刑。

看情形，那些人革命成功之日，便是我等不革命者人头落地之时。可怕！太可怕！

怕过之后，冷静一想，不难发现，事情有些蹊跷：那些不准我等不革命的“革命家”，他们自己倒不一定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不但不冲锋陷阵，他们高喊“不准不革命”的口号时，甚至可能正躲在自家门缝背后，或者正藏身于黑暗之中——他们自己置身于一个枪打不着、箭射不到的地方，他们占据了一个进可收取战利品、退可逃之夭夭的有利位置——不少在博客上以恶毒语言批评我不革命的“革命家”，不是匿名，便是化名，宝贵真身都被精心地掩盖着。

最后，模仿一下马丁路德金题为《我有一个梦想》的著名演讲的句法：

我梦想有一天，谁愿意革命谁革命去，不要威胁、谩骂不想革命的人，正如锦衣玉食者不应该强求饥寒交迫的人们强颜欢笑、跟自己和谐一样；

我梦想有一天，即使是革命者的队伍里，也不苛求每一个革命者，必须每分每秒都在冲锋，都在肉搏，也要允许有人在战壕里喝啤酒，抽香烟，弹弹吉他，唱唱歌，跳跳舞，回忆回忆往昔时光，想念想念后方的爱人。

我梦想有一天，街市上、花园里不再有那么多随地吐痰的人，论坛上、博客里不再有那么多张口就只能污言秽语的人！

                                                                2009-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