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读高中时,某一次学校文艺会演,我扭扭捏捏地被老师强推上台去表演男声小合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虽然单独唱的只有四句,却一举成名,成了当时红得发紫的革命歌手!乃至后来文革爆发,我的父母皆成了牛鬼蛇神,而我的大哥又是顽抗到底死不认罪的老右派,可各路造反派还是抢着要我加入他们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为什么?因为我有一副好嗓子!
凭着这副好嗓子,我在革命造反派的庇荫下躲过了最残暴最无助的日子,居然混进了<<红卫兵战歌>>这类由纯红五类组成的"毛宣队",有大肉吃有军衣穿有红五星红袖章戴,人模狗样了好几年,差一点儿还把宣传队最俊俏最水灵最能歌善舞的女子搞到手;居然逃避了学校工宣队要把我发配到川东北大巴山宣汉县那最荒凉贫瘠的不毛之地樊哙区的惩罚,我不但混到了山清水秀的鱼米乡江津县,还在那儿主演了大型革命歌舞剧<<井冈山的道路>>,饰演一号人物江代表,把老坎憨厚的江津革命干部革命群众贫下中农糊弄得哈戳戳的,他们那里晓得我是披着革命外衣的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嘛,还把我前呼后拥捧成了江津城里的第一号红色明星!
依然凭着这副好嗓子,我没去宣汉反到了江津当知青,在县革委宣传队蹭饭吃不说,他们还敌我不分地把我和一批贫下中农子女一起送到省城去学习啥革命样板戏<<白毛女>>,哈哈,那可是芭蕾舞啊,我每每想起来就发笑,我这副模样跳什么芭蕾舞?头大如斗,身长腿短,演个南霸天之类的还将就,要演王大春岂不笑掉人家大牙!好在分给我的角色是杨白劳,好歹还是正面的,只不过每天一排练就要装假"死"上好几回,实在叫人难受!如果没有那个长得虽然不好看,但是还算清纯的村姑扮演的喜儿陪着,我这个杨白劳没准真怄死了呢!其实我还不是最窝囊的,跟我一起去的那帮贫下中农子女真可怜,平日里人家操弄锄头犁耙粪桶等等是高手,你把人家弄到省城学芭蕾,那他妈真是黑李逵拿起了绣花针,那个难呵,那个笑呵,嗬嗬嗬嗬,算了算了,以后慢慢摆!
最有意思的是,就因为这副好嗓子,我居然考上了四川音乐学院!据说音乐学院的老师远在地区首府永川就晓得了我的名字,点名让我去面试,听了我发声,读了几段简谱,敲了几下节奏,唱了一首歌,就连说OKOK,让我回去等通知.我其时已在江津县李市中学教了好几年书了,早就是正式教师了,但二十大几的人还能圆大学梦,的确让我足足兴奋了大半年!
可是我读完了音乐学院却没能把它当成一生的事业,因为我发现我更热爱写作,而且我有这个能力与实力.从此后我渐渐远离了我的专业,走上了文学乃至媒体这条不归路......
还是回到本文题目上来吧!现任市作协党组书记,被众作家称为作协一号帅哥的王青山先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音乐生活经历,命令我必须在今年的市文学艺术界迎春联欢会上代表作协"有所表现",还自作主张地给我报了一首<<三套车>>.我的妈呀,这二十多年我忠心耿耿地忠诚党的新闻事业文学事业,哪里还认真唱过啥歌呀!而且为了生计,为了单位,喝酒抽烟,熬更守夜,金嗓子早变成烟嗓子酒嗓子公鸭嗓子了!我说不行不行不行,老了老了老了,唱不动了,我可不能在文艺界精英面前丢这个老脸哈!青山同志厉声说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嗨,我这个书记就给你做主了,唱!还必须唱好!!
这不,一首<<三套车>>难倒了英雄汉许大立,为了把烟嗓子酒嗓子变回金嗓子,这年前年后一个多月黄金时节不敢多抽烟狂喝酒,舍弃了多少中华和茅台,还天天打开钢琴摸一摸喊几嗓,心想无论如何不可给王书记丢脸!老天不负有心人,嘿嘿,还真找到了一点感觉呢,小字二组的a音居然也唱上去了!
正暗自得意踌躇满志呢,过年了,初四那天,忽然从北京来了两个老朋友,指名要我陪他们打高尔夫,晚上呢,喝酒唱歌!这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啊,我去他们那儿人家可是全程陪同一路款待啊,我等耿直的重庆人能不陪吗?来而无往非礼也!这一连三四天下来,我白天在嘉陵江边吹雪风,晚上在酒桌子旁蒸桑拿,反反复复,不感冒才怪!还真是晕头晕脑涕泪长流还失了声.送走客人躺在床上痛定思痛,想怎么也得完成党交给我的唱歌任务,于是吃感冒药如同灾荒年间吃干饭般凶猛,一天五六道一次一大把;再加上通大海金嗓子润喉片川流不息,到得前天在钢琴上一试,哈哈,可以唱到小字二组的升f了,大喜!
哪知次日早晨起来,又清鼻子长流了!立马给帅哥书记打电话,声明身体的确不行,要求取消演唱,这一回他竟然动了恻懚之心,同意了,还说,你还是要来开会喔.....可二十分钟后却又改变了态度,打来电话说,人家节目单都印好了,必须来,必须唱!我也不想折腾了,心一横说,唱就唱吧,为作协丢一回老脸,值!!
昨晚在人和新雾都宾馆老干中心举办的联欢会了无新意,还是讲话祝福演点小节目之类,他们居然把我排在倒数第四,我在弃舞台近三十年后作慷慨赴死状,大步流星上台,打开喉咙放歌,竟然引来了满堂喝彩!一首老歌,几个乐句,时间很短,我早在川音就练过,稍加处理,唱准半音,注意对比,咬准词字,声情并茂,就与唱烂的卡拉OK<<三套车>>大不一样了!
走进后台,为我拉手风琴伴奏的夏先生夸奖说,不错不错,你有这么好的嗓子不唱歌,真是可惜了!我松了口气,没唱砸就万幸了,好啥好呢,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气息顶不住了,高音也站不稳了,岁月不饶人啦!出丑罗!要是倒回去十年二十年,我许某就要唱上几首意大利名曲了!
王书记让人送来五百大洋表示慰问,令歌者我大喜过望,当即表态明年还唱,既是为了作协的荣誉,也是为了锻炼我日见衰退的黄喉,还有......可以挣点汽油钱过路费哈,哈哈......对,明年再接再厉,继续献丑!
(补白:是晚与王川平君,李钢君,张华君等等狂饮至最后,余在车内酣睡至酒醒方才归去.甚乐,甚欢,是以记之.)
2008·2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