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不姓高


小高不姓高

 

一直都叫他小高,这样显得亲切。

印象中的高中同学小高,个子并不高,也不是很活跃。小高做事总是麻利干练的样子,平时说话总是会“嘿嘿”地笑着,有点嘲弄的意味;有时候,还会开一些黑色味道的玩笑。

前年回家见到小高,那时已经分别很久,感觉他变化了许多。虽是一样的黑色幽默着,虽是一样的“嘿嘿”嘲弄着,但却活泼了很多。一边不停地呼隆着烟筒,一边抖落着一个接一个的段子。

去年7月初的一天,接到小高电话,说是咨询填报志愿。原来小高的儿子参加高考,考了县里的状元,州里的前十名。那天,小高召集在县城工作的老同学聚会。跟小高说了几句,被其他同学打断,一个接一个说了一个多小时。估计大家都高了,口齿不是很清楚,我哼哼哈哈应对着,其实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几句话。不过,那种浓郁的情谊却是可以清楚感受到的。这成了我暑假回老家的一个动因。

 

到县城的第二天,小高邀约同学们聚会,说是给我接风。大块吃着肉,大腕喝着酒,大家的兴致都很好。小高大概以为我一个教书先生,不长于饮酒,一直都很照顾我,这倒让我可以清醒地欣赏他们发挥水平。为了进一步活跃气氛,小高开始施展他的黑色幽默。

“老方,我有个亲戚到县城打工,想要租间房子。你在某某巷的房子如果空着,就暂时租给我亲戚,如何?租金好商量。”

老方是某局局长,大家经常拿他怕老婆来开玩笑。小高这样一问,老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瞎扯!我在外面哪有什么房子?”同时不安地瞄了妻子一眼。

小高装得一本正经,说:

“上个月你不是还送煤气罐到那里的吗?当时你的车不在,还是我亲自开车帮你送去的。当时你说你侄女住在那里,住一个月就搬走。”

小高说的有鼻子有眼,老方一着急,加上喝了酒,脸一直红到脖根。

更着急的是老方的妻子。“老方,你在某某巷有房子我怎么不知道?”

“别听小高瞎说,他搞错了。”

小高佯装误会,连说“搞错了”“搞错了”,可这种“欲盖弥彰”的表演恰恰加深了老方妻子的怀疑。“老方,告诉我,你哪里有什么侄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方越是争辩,他妻子越是相信他有鬼。眼看这夫妻俩就要打起来,有同学站出来解围,说这个玩笑小高已经开过不只一次,并找出若干例证。老方夫妇的争吵最终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平息。

 

第二天,小高要到我老家所在的乡上开会,我正好搭他的便车回一趟老家。

原来小高在一个叫做“法土”的村子做“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指导员,这次是作为指导员到乡上开会。一路上,说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问题。小高说,中央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政策思路是好的,但是好的政策需要认真落实才能取得好的成效。可是,基层在落实政策的过程中往往会掺入一些个人或者小集团利益的因素,这可能会使政策效果大打折扣。比如,新农村建设经费的划拨就受到个人因素的影响,有些村庄在乡上或者县里有关系,就可能得到优先考虑,而没有关系缺乏门路的村庄即使急需也可能被忽视。而且,经费即使从上级相关部门划拨下来,能否实际发挥作用还是一个问题。经费在中间环节流失的现象非常严重。从乡上到我老家有七八公里的路程,那条简易公路还是上个世纪70年代修筑的,由于长期无人护理,加上多年的雨水冲刷,现在路面严重受损,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只能勉强通行大货车和吉普车。小高说,其实,这条公路的硬化早就列入了规划中,而且,国家已经拨款100万,但目前只硬化了其中的1.5公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相当一部分经费在中间环节流失了。小高答应以后找机会为这条公路的全面硬化申请资金(经济危机爆发以来,中央出台了一系列刺激内需振兴经济的措施,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我似乎看到这条公路硬化的希望,于是向小高咨询能否为将这条公路的建设纳入相关计划做点事情。小高说,他已经和乡上协商过,已经上报了计划)。

一路说着小高当指导员的事情。小高说,作为指导员,其工作就是要为当地新农村建设出谋划策,提出建设性的指导意见和建议。按照规定,要求指导员每个月在农村工作一段时间。但是,由于他所在的发改局事务繁杂,实际上不可能抽出时间在基层蹲点。他只能个把月到村里看一次,了解一下情况,并力所能及提供指导和帮助。但是,小高到基层视察工作却不是走马观花吃喝玩乐,而是实实在在为农民做实事。比如,法土村的村址选择本来就有问题,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但唯一的饮用水来源却在山脚,挑一次水来回得半个小时。在这个村子,饮水一直是一个严重问题。小高了解情况后,帮助筹措了15万元经费,在县里相关部门支持下,为每户人家都修建了一个储水窖,生活用水问题基本解决。小高说,即使他不去村子里,也了解村里的情况,因为他同村里的干部成了朋友,他们日常到县城办事,就会到他家。他说,因为他当了法土村的指导员,他的家也就成了法土村在县城的接待站和办事处。

说着说着,到了乡上,小高去开会,他的司机继续送我回老家。

 

我们一家人都离开老家了,现在是姑姑和姑父住在我们老屋里。我回老家,一是要去给父亲和奶奶上坟,二是想了解一下村民的生产和生活情况,获得一些关于农村经济的感性认识。这次回家很有收获,在与乡亲们的交流中,了解到很多情况。回来后写的两篇关于烟草经营中的委托代理问题及市场化与农业经营风险的文章,就直接取材于对老家乡亲的访谈(关于烟草经营中存在的问题,从在烟草部门工作的薛贵同学那里也得到了不少信息)。这两篇文章后来都发表在《经济学消息报》上。

在家里住了几天,我准备回县城。小高给我电话,说要派车来接我。我没有推辞。从老家到乡上的那段路实在太难走了,加上连日阴雨绵绵,更是举步维艰。而且,从乡上到县城乘车也不是很方便。我设想的是小高派他的司机来接我,因为上次来过之后,他已经知道路线。没有想到小高亲自来,而且早早就到了村里。

姑姑要做早点给小高吃,他也没有推辞,就一边呼隆着烟筒一边等着。其实我们那里平日是不吃早点的,姑姑坚持要做早点,是为了表达某种心意。但我对此却有些忐忑。说实在话,我们那里卫生条件确实太差,除非曾经长期生活在那里,一般人是很难吃得下那里的饭菜的。屋子里总是密集飞舞着苍蝇,吃饭的时候,不仅会有大批苍蝇围着转,稍不留意,还会有苍蝇飞到碗里。可小高却不以为意,吃得津津有味,最后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

 

回县城的途中,小高问我假期还有什么打算。我将准备调查几个农村合作经济组织的计划跟他说了。我的想法是,请小高给我推荐几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再请他跟下面打个招呼,我自己下去调查。小高说,联系地方没有问题,但如果我自己下去的话,下面不一定会接待,即使接待也可能会敷衍。他说他最近不是很忙,可以抽出时间陪同我去。

调研的第一站选择城郊的蔬菜生产专业村小龙甸。第二天一大早,小高开车,会同另外两个同学,在乡政府负责人陪同下,前往小龙甸村考察其蔬菜生产协会。小龙甸村原来专业生产蔬菜供应县城,蔬菜品种多种多样。去年,在协会指导下,该村蔬菜生产进一步提高专业化程度,只栽植番茄和莲藕。我们到达村头时,发现大量番茄被弃收。了解情况后得知,今年番茄种植面积扩大,产量大增,价格大降。由于当时的市场价远远低于采摘及运输和销售成本,于是农民选择了弃收。这样一个案例,给我理解斯密所说的“分工受市场范围限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在斯密的理论中,限制市场扩张的主要是制度因素,如市场的人为分离或割据。斯密提出和论证这一原理的目的,在于为自由放任制度提供一个例证。就小龙甸村番茄弃收问题而言,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具体原因,但这里也明显存在分工或专业化程度与市场范围的关系问题。成功的分工或者生产专业化,除了受制于制度,也受制于各种技术因素,如道路交通的方便程度、储藏和运输的设备水平以及信息沟通等等。由于缺乏相应的技术条件,小龙甸村在提高生产专业化方面可能走得远了一些。后来我将这些认识写成一篇文字《番茄熟了》,发表在《经济学消息报》上。

调研的第二站选择的是午街铺镇龙潭河村的高原梨生产协会。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我们的高中同学老约翰就是这个村子的。很早以前,我们曾经两次到老约翰家访问,吃了不少他家的各种水果。龙潭河村自然条件优越,适于生产各种水果。近年来,在一位年轻的副乡长带领下,引进生产高原梨。高原梨个头硕大,肉质细嫩,水分充足,清爽可口,是水果中的上品。生产协会成立后,在技术服务、生产资料供应及产品销售方面给果农提供了大量支持,水果产量和质量及销售收入都有了大幅度提高。现在高原梨已经成为县里的重要名牌产品,当然也成为龙潭河村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作为调研活动而言,我对这一天的活动不是很满意。也许是太过于沉醉于雨后高原的瑰丽景色,太过于陶醉于丰收的高原梨压弯枝头的喜悦景象,太过于贪恋果农不断送给我们品尝的高原梨的可口美味,我似乎轻忽了调查的任务,对生产协会的运作机制及其运作经验或存在的问题等等都没有进行深入询问。于是这个调研除了收获一肚子外加一箱子高原梨之外没有取得太多的实质性材料。

过了两天,雨燕完成了学校的工作任务来到云南,到县城和我会合。当天,老约翰也以考察工作的名义,从昆明回到县城参加聚会。其实,这次回云南,除了我独自在老家的几天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参加小高组织的聚会。通常选择的是孙二家位于名胜风景区阿庐古洞的酸蚂蚁火锅城。孙二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她有一位双胞胎姐姐,都是倾城美人。两姐妹不仅长得一摸一样,性格也一样开朗活泼。同学们接触多一些还可以将他们分辨开来,接触少的其他人就很难分辨。一次,小高夫人跟孙大拉了半天家常,还以为和她说话的是孙二。孙二家的饭馆正对着阿庐古洞停车场门口,饭馆南面则是一个荷花池。8月份,正是荷花盛开的时日,坐在饭馆里,品着美酒,吃着各种奇异美味的菜肴,说着风土人情,回忆青春时期的趣事或尴尬,实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更为惬意的是,在荷花盛开的日子,坐在餐桌上,还可以观赏粉色的花,绿色的叶,还有阵阵荷香袭来。此情此景,酒不醉人人自醉。孙二家饭馆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加上菜肴颇有特色,更兼孙二夫妇有着很好人缘,生意很兴隆。经常要提前预约才有位置。在那天聚会上,商定了第二天到建水县参观考察的计划。其他同学大多公务缠身,而小高自称暂时还有空闲,提出由他充当联系人、司机和导游。当天晚上,小高就和在建水县农业局任职的老同学阿坤联系好,由他负责接待并安排调研活动。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经过300来公里的长途跋涉,中午时分到达了建水县。几年前,我和雨燕及亚亚曾经到建水旅游过。建水是云南南部的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当地人一直津津乐道,建水古城楼朝阳楼是天安门的翻版,是小一号的天安门。但在我的印象里,建水最令人神往的应该是朱家花园。朱家花园是清末或民国年间建水县一朱姓富商仿大观园格局建造的一座院落。虽然在战火中被烧毁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仍然蔚为壮观。其间有数百间房屋,造型独特,典雅别致。穿行其间,但觉曲径通幽,花木葱茏。似乎每一间房屋都有着独特而别致的韵味,而这种韵味体现的是文化的厚重与自然的清新。建水县城还有着很多文化古迹,走在旧城区,稍微留意,不时可以看到。上次旅游,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朱家花园、孔庙、夫子第之外,还有独特别致的烧烤。那次在建水吃烧烤,让我第一次领略到了云南烧烤品种之丰富,味道之独特。最令人难忘的,还是烤豆腐(尽管据说最好的烤豆腐不在建水而在石屏)。主人给客人提供一筐干豆腐和烧烤工具及佐料之后,就坐在边上做自己的事情,客人自己烤着吃。主人身边有两只大腕,一只空着,一只装满玉米。客人每烤一块豆腐,主人就往空碗里放进一粒玉米,最后根据玉米粒的数量结账。

中午,阿坤招待我们吃建水的特色菜肴。饭后,阿坤带领我们来到省级农村合作经济示范村马军村。马军村大概属于潘维在《农民与市场》中所说的那一类“先失败后成功”的典型村庄。按照潘维的说法,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一些原来缺乏集体经济基础的村庄迅速将土地及其他集体财产分割到家庭。这些村庄在新的分配机制激励下,粮食产量迅速增加,从而成为改革之初的成功者。但是,农村经济的发展和农民收入的提高要求农民进入市场。在这些集体经济完全解体的村庄,农民只能以个体的形式进入市场。个体的农民缺乏参与市场竞争的能力,于是这些最初的成功者在市场化背景下成为失败者。相反,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有一些村庄原本有着相当规模的集体经济,如村办企业。由于企业资产很难像土地一样分割到个人,这些村庄的集体经济得以保留。这些改革不彻底的村庄在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之初,产量并没有大幅度提高,成为改革之初的失败者。随着市场化的深入发展,这些当初的失败者凭借集体力量介入市场而获得强大的竞争力,于是成为市场化背景下的成功者。

位于建水城郊的马军村在改革之前就是一个主要生产蔬菜的村子,农民收入高,集体经济实力也比较雄厚。改革之初,马军村一度也将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以家庭为单位独立生产。不久,村领导发现了单干存在的诸多弊端。由于缺乏生产规划和协调,农民在种植品种选择上的一窝蜂,往往造成“菜贱伤农”的困境;土地的细碎分割造成规模效益的下降;各家各户分散生产致使病虫害防治成本增加,成效降低;分田单干导致菜农争夺灌溉用水的冲突增加……出于一系列的现实考虑,党支书组织村领导研究并说服群众,以合作经济的形式重新组织集体经济。合作经济组织为全村菜农制定统一的生产规划,提供产前产中和产后的服务工作,包括统一采购种子,肥料,农药,提供技术培训和技术服务,提供供销信息并组织外运外销等等。进一步,合作经济组织通过土地流转形式,将菜农的分散土地集中起来,统一规划,统一生产和经营。马军村原来只生产蔬菜,现在,通过土地流转的形式,将附近几个村庄的土地也纳入统一经营之中。根据土地的自然特点和市场需求,将产品结构进一步扩展到水果和花木生产上。马军村的合作经济组织进一步壮大了集体经济实力,提高了农民收入,成为云南省合作经济组织组织发展的先进单位。

 

第二天早早就起了床,我想再去看看朱家花园。步行到哪里,看门口没人,就径直往里走,却被从门后闪出的保安拦住,要我去买门票。到售票窗口一看,还没人上班。回去跟保安说明情况,保安通情达理地让我进去。这样,我一个人很安静地免费参观了朱家花园。走出朱家花园回酒店时,看到夫子第大门上贴满了大字报和小字报。夫子第是清朝一个父子进士家庭的府第。从那些大字报和小字报了解到,由于市政建设需要,夫子第将被拆迁。这些大字报和小字报看来是当年父子进士的后代所写,其内容大体是反对拆迁,要求以文物的形式保护夫子第。就此,我产生了一个感慨,建水的名胜古迹实在太多,以致这样的建筑也不能作为文物得到保护。

吃过建水最著名的过桥米线,我们开始了回泸西的行程。出城不久,小高问我,我们还有几个老同学在个旧和蒙自工作,有没有兴趣见见面。我当然很渴望见到那些阔别已久的老同学。但是,考虑到小高这些天陪同我们已经很劳累了,就说还是直接回泸西吧,以后再找机会。小高说,其实经由个旧到蒙自再回泸西与直接从建水回泸西不会远多少。这样,我就同意了。中午时分,到达个旧,联系到了在州财政局工作的谢宏及在学校工作的赵芬及段平。快开饭的时候,在州公安局工作的安中同学也从蒙自赶了过来。个旧是著名的“锡都”,是云南重要的工业城市。不过,现在人们说起个旧,通常会感慨她的宜居。一方面纬度较低,另一方面海拔较高,个旧终年气候宜人。这座城市坐落在两条山脉之间的狭长地带,长约20来公里,宽只有三四公里,其间还点缀着几个湖泊。尽管是工业城市,但由于优越的自然条件,这里的环境异常清洁。谢宏和小高都说,这是一座没有蚊子的城市。个旧原来是红河哈尼彝族自治州首府,后来由于发展受到空间限制,州府就搬到了隔别的蒙自。个旧和蒙自之间隔着高耸入云的老鹰山,以往两个城市之间的行程需要翻山越岭,要花几个小时。现在,城际隧道已经修通,两个城市之间的行程只需要半个钟头。

蒙自自古以来就是滇南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重镇,是从云南进入越南的重要关卡。蒙自坐落在一个大坝子上,地势开阔。这里相对个旧来说,纬度和海拔都更低,因此有些炎热。不过,由于成为新的州府,蒙自进行了新的城市规划和建设,一座古城焕发出现代城市的勃勃生机。街道宽阔整洁,交通秩序井然。宽阔大街中间的隔离带栽满奇异的花卉,两侧则是整齐划一的行道树。城南的南湖小巧玲珑,如南国少女一般精致迷人。湖边有着旧海关等历史遗迹,红河州唯一的高等院校红河学院也坐落在这里。现在蒙自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旅游景点,那就是新的州政府办公楼群。这个建筑群由东西南北中五个办公区域构成,既相对独立又联结成一体。整个建筑群占地千亩,据说是全国最大的地级市政府办公楼群。在雨中参观之后,给我的印象不是很深也不是很好。建筑没有什么民族特色,也没有多少现代意味,不过就是一堆堆机械的水泥构件。在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和独特民族情调的地区居然劳命伤财盖出这样不伦不类的建筑,我不禁有些失望。

在蒙自短暂停留期间,还和雷震见了面。高中时我和雷震并不同班,但由于我们都是学文科的,接触多一些。后来雷震在南开上学,我们曾经见过几次。那一年冬天,我独自一人骑自行车去天津看过雷震。大学毕业后,雷震分回了云南.先是在省里的审计部门,后来又换了单位,听说去了州里,从此就失去了联系。以往20来年间,我每次回云南都会打听雷震的下落,上次回家才辗转得到雷震的电话,但没有机会见面。雷震现在州烟草公司从事行政工作。在我的印象中,雷震应该是一个诗人。上大学的时候,就发表过不少诗作。不过雷震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也很满意。烟草是云南的财政支柱,在烟草部门工作至少在收入上有充分保障。也许是注意保养的缘故,雷震看起来没有太多变化,20多年的岁月似乎没能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沧桑。

 

四点多从蒙自出来。瓢泼大雨停下来了,阳光从云层中露出。云南的天气就是这样,尤其是雨季,大雨往往是一阵一阵的,雨后就阳光普照。驰骋在雨后空气清新的旷野,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翻过几座大山,来到一个叫做沙甸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沙甸就是“恐怖”的代名词。沙甸是一个回民聚居的小镇,有着浓郁强烈的宗教信仰。上个世纪70年代,地方政府不尊重伊斯兰信徒的宗教信仰,破坏清真寺,并在回民居住区杀猪吃肉,引起了当地回民的强烈愤慨。据说他们购置了大量枪支弹药,杀死了破坏清真寺的当地官员,还杀死了若干驻军官兵。那时,在我们那里,说起沙甸总让人有心惊胆战的感觉,吓唬小孩的时候经常说的就是,“沙甸人来了!”沙甸人与政府的对抗越来越公开化,他们对民族宗教的维护已经发展成为危害社会安定的因素,并且,这种对抗严重嘲弄着政府的威信。政府出动正规军进行镇压,在杀死数百甚至上千人之后,事件才得以平息。我理解少数民族可能具有的某种弱势心态。由于社会经济文化的落后,少数民族长期以来遭受了汉族政府的剥削和汉族民众的欺压,这使他们培养出一种敏感的弱势心态,容易将自己遭受的不公正放大,并容易采取激烈的行为进行报复。这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少数民族和汉族之间容易产生冲突的重要原因

不禁联想起在我祖辈的老家阿盈里村发生的一起由搬街引起当地居民与政府之间冲突的事件,小高对此应该有所了解,于是和他讨论起来。阿盈里街是当地一个重要集市,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这个集市当街设立,不利于规模的扩大,也成为交通运输的严重障碍。于是政府决定选择一个新的地址,建立新街。其实,阿盈里街的问题早就存在,建立新街的想法在我在老家的时候就曾经提出并实施过,但一直都不成功。这一次,政府似乎下了决心了,投入大批资金建设了各种设施。搬街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一种利益的再分配,搬街一旦成功,旧街商户的利益必然严重受损。于是,旧街商户们采取集体行动,对政府主导的搬街进行破坏和阻挠。此事最后发展成具有民族暴动性质的群体事件,在政府出动大批警力镇压,警察和民众多人伤亡的情况下事件才得以平息。通过一路上与小高的讨论,我对这一事件的理解逐渐清晰,后来我将自己的思考写成一篇文字《“搬街”》,在《经济学消息报》上发表了。

 

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天黑的时候才回到泸西县城。小高就是那样一个总让人快乐的人,和他在一起,通常都不会感到闷。

进城之后,我猛然觉悟到,小高已经陪伴我们几天了,而他儿子即将离开他到南京上学。有些愧疚,只得催促他赶快回家陪伴妻儿。

在基层考察的时候,人们常常对小高“高局长”“高局长”地叫着,小高有时候会解释一下,有时候就会心一笑过去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熟悉他的人通常都亲切地称他“小高”,不熟悉他的人就以为他姓高。

“小高”不姓高。

“小高”是他的名而不是姓。

还好,我不叫他“局长”,所以不会叫错。

 

农历鼠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来,生活和工作中收获了很多。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和小高交往中结下的友情。

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响起之前,匆忙记下这些。拉拉杂杂说了很多,同时也遗漏了更多。

 

200912425日于湖南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