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闻学界纪念刘少奇诞辰110周年研讨会上的发言
关于刘少奇新闻和宣传思想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陈力丹
恩格斯说：“每一个党的生存和发展通常伴随着党内温和派和极端派的发展和相互斗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37卷323页）刘少奇的新闻和宣传思想，是对毛泽东个人的新闻和宣传思想的必要补充和修正，从而构成了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思想结晶的“毛泽东新闻和宣传思想”的必要组成部分。
刘少奇以总揽全局的战略眼光，在转折时刻对党的新闻和宣传工作所作的一系列指示，总体上是正确的和富有创见的。他善于根据具体情形和变化了的环境，总结出可以用来指导新闻和宣传工作的带有规律性的认识。他能够从实际出发，大胆提出一些系统而独到的改进党的新闻和宣传工作体制的见解。
有几个具体的研究中问题，在这里提出供大家考虑：
一、如何公正描述刘少奇对1947年土改和土改宣传中“左”倾错误承担的责任？
1947年土地改革中左倾（包括宣传上的左倾）问题，一般被认为是刘少奇的错误之一，而刘少奇也承担了责任。但是从一些历史材料看，刘少奇当时是从陕北新华广播电台的广播中听到新华社社论《学习晋绥日报的自我批评》，文中所提出“彻底平分土地”。他认为是毛泽东的精神，所以加以贯彻，而没有从实际出发。这次错误有刘少奇的责任，但刘的政策均事先向中央报告并取得同意，毛对刘的提议几乎都是赞成的。
刘少奇在事情发生后说：“有一个时期，曾经发生过这种危险，宣传贫雇农路线，宣传反对干部的路线，那时恐怕没有新华社更好些。” “这怪我们没有把新华社、报纸掌握好，我们是批评自己的。但是应当向你们讲清楚，你们过去做错了许多事。过去的责任不追究，要追究的话，我们负责。” “我们坐在这里，危险得很哩！搞错了没有？这是我们经常要考虑的问题。”
看来，这个问题不能单方面由刘少奇负责，当时新华社的社论宣传的政策是错误的，这个错误的政策是如何被批准和如何播出去的，倒是应该查找历史材料。当时刘少奇多少对传媒有责怪之意，毛泽东那时对刘少奇各种请示的批复，应该有可能找到。研究这个问题，主要意在总结经验，传播政策之前需要有充分的讨论。
二、如何判断1949年刘少奇天津讲话中关于当时报纸报道的对错？
1949年刘少奇天津讲话中涉及到报纸：“资本家反映说我们的报纸不好，我说的确有点不大好，我也承认这个错误，我们的报纸是有一点偏向的，以后应该采取：是就是，非就非，好就好，坏就坏”，“资本家有好就说好，工人不好就说不好”。
1954年发生所谓“高饶事件”，毛泽东指示刘少奇替代他主持七届四中全会批判高岗，同时让刘少奇自己做一番检查，刘少奇检查中包括对1949年天津视察时的一些讲话做了检讨和说明。刘少奇的检查是否涉及到上面的话？天津讲话到底有错还是没错？“文革”中批判刘少奇的天津讲话是向资本家献媚，“文革”后又赞扬刘少奇正确把握了政策。1954年毛让刘少奇出面检查自己，有党内斗争的考虑。到底应该如何判断刘少奇1949年的天津讲话的正确和错误？这涉及评价当时传媒的报道。
三、如何评价刘少奇1956年关于“新华社当老百姓好”的观点？
10年前，在纪念刘少奇诞生100周年的会上，一位新闻学界人士发言说，1952年，周恩来认为新华社要办成国家通讯社；1957年，邓小平说，新华社还是办成国家通讯社好，所以，刘少奇1956年说的观点是“一时的冲动”。显然，他那时仍然认为刘少奇的观点是错误的，只是采用了比较缓和的口吻说话。
至今，在论述刘少奇新闻和宣传思想的文章，大多回避这个问题，包括新华社内部的研究文章，都不提及；而这是刘少奇1956年5月28日和6月19日与新华社领导同志讲话中均提到的刘的基本观点之一。为什么我们不能实事求是地讨论这个问题？
四、刘少奇说“报纸为读者服务”有问题吗？
10年前，在纪念刘少奇诞生100周年的会上，一位新闻学界人士提供的论文说：“刘少奇的提法有缺陷，表述不准确。读者、人民群众是两个概念。无产阶级报纸的服务对象主要是人民群众，但是这些报纸的读者并非都是人民群众。读者、人民群众在这里是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概念，不宜混为一谈；混淆了会引起歧异和混乱。正确的提法是报纸为人民服务。”
现在又过去了10年，这个问题是否应该进一步讨论？是什么样的思维方式使得刘少奇的这个观念至今在字句表达上仍然不能被接受？
五、刘少奇在1956年人民日报改版中处于怎样的领导地位？
根据现在看到的手稿，1956年5月15日人民日报向党中央送交改版报告，5月17日邓小平批复：“刘、周已阅。同意，退邓拓同志。”人民日报1956年改版社论《致读者》是胡乔木写的。6月30日，胡乔木就该社论请示毛泽东：“主席：此稿明日见报，务恳看一下，在今晚八时以前退回。已另送少奇、小平同志。胡乔木。30日。”毛泽东批示：“可以发表。毛泽东，6月30日。即送乔木。”显然，人民日报改版是毛泽东知道的。但是，5月15日人民日报改版的报告和8月1日中央124号文件，似乎均没有毛泽东的划圈和批示，是否只是经刘少奇批准发布的？
在人民日报改版的问题上，现在只看到在胡乔木催促下毛泽东批示改版社论“可以发表”，态度似乎不够明确，也没有看到刘少奇的具体指示。人民日报改版的指导思想，究竟是怎样确定的？刘少奇是否在其中起主要作用？
六、刘少奇在1958年大跃进浮夸风的问题上，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根据历史材料，刘少奇是1961年认识到错误的，他说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包括对自己的批评，不仅仅是批评毛泽东个人的。这样认识是否准确？请大家共同讨论、
1958年6月14日，在同全国妇联党组成员谈话时，刘少奇谈妇女解放问题，建议普遍建立公共食堂（这与列宁1918年共产主义经济纲领的思路完全一样）。1958年8－9月，刘少奇赴山东和江苏等地视察。在山东寿张县，刘少奇表扬当地干部群众的浮夸行为“压倒了科学家”，“是一个革命”。在江苏常熟县，当一个乡的党委书记告诉他稻田亩产1万斤时，刘少奇说：“1万斤还能再多吗？你们这里条件好，再搞一搞深翻，还能多打些。”
邓小平1980年4月回顾当时说：“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在这些问题上要公正，不要造成一种印象，别的人都正确，只有一个人犯错误。这不符合事实。”（《邓小平文选》2卷296页）
七、刘少奇为什么在“文革”前夕和“文革”初期积极参与整文化界的领导同志？
刘少奇60年代一方面批评了一些宣传的形式主义，但也错误地整了不少文化界的领导同志。根据当时刘少奇的讲话和批示，他完全赞成毛泽东对文化艺术领域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甚至“文革”的发生，刘少奇也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刘少奇在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文革”是针对他的吗？刘少奇为什么也积极参与整文化界的领导同志呢？对这些问题，我们该如何理解和判断？
1964年1月3日，刘少奇召集中宣部和文艺界30余人举行座谈会，周扬在会上传达了毛的上述批示。当周扬说到停演鬼戏时，刘少奇插话说：“我看过《李慧娘》这个戏的剧本，他是写鬼，要鼓励今天的人来反对贾似道这样的人，贾似道是谁呢？就是共产党。……《李慧娘》是有反党动机的，不只是一个演鬼戏的问题”。
紧接着他又指出田汉编写的京剧《谢瑶环》有问题：“我在昆明看了那个戏，恐怕也是影射反对我们的。武三思的儿子瞎胡闹，替武则天修别墅，也是影射的。”
此外刘少奇还点了画家陈半丁的名：“最近在《宣教动态》上，××同志批了陈半丁画的一些画，他是用很隐晦的形式，就是用那些诗，用那些画，来反对共产党的。现在用戏剧、诗歌、图画、小说来反党的相当不少。那些右派言论他不敢公开讲了，他写鬼来讲。我们的宣传部，文化领导机关，各方面，要拿这个六条来判断香花毒草。而六条中最重要的是社会主义道路跟共产党领导两条。”
1964年毛认为，“我们这个国家有三分之一的权力不掌握在我们手里”；刘少奇接着强调，“三分之一打不住……，城市文化艺术单位、中小学校，农村里的学校还不只（止）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打不住。某些大学的系、班，老教授在统治，在领导。最近，毛主席批示，文艺刊物大多数，十几年来不执行党的政策，这就不是三分之一了，而是大多数。所以，革命非搞不可。”
1966年6月27日，刘少奇在中共中央召集的民主人士座谈会上说：“彭真是长期隐藏在我们党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者……彭、罗、陆、杨事件是有发生政变的可能的，这是激烈的国际、国内阶级斗争在我们党内领导机关的反映。如果他们政变成功，我们的国家就要变颜色。主席前几年同罗瑞卿、贺龙同志讲，我们国家是否会变颜色，如果发生政变，会不会把我们也抓起来？贺龙同志当时听了傻了。不要以为政变是没有可能的，是有这种可能的。当然如果他们搞政变是不可能成功的，特别是毛主席还健在的时候。这次彭、罗、陆、杨还来不及搞政变，就被揭露了……。”
1966年间，刘在批转一系列中央文件时指示，要准备再打“几十万右派”。他在“中央转发中南局‘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和意见的报告’”中批示：“大学生中，也要把右派分子（即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揪出来，但应放在运动后期进行；打击应当小些，一般控制在百分之一以内，高中应届毕业生，是打击个别最坏的，经过市委批准，可以批判斗争和戴帽子。高中二年级以下和初中学生中，一律不进行反右派斗争，不划右派分子，如发现行反革命或坏分子，可依法处理。”
八、“文革”中新闻联播（广播）配歌曲批刘少奇，这种现象尚没有研究
1968年12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创造”了“新闻联播”中插播歌曲的节目形式。“文革”后期，联播节目还插播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曲。这种情形，我们在研究刘少奇的新闻和宣传思想的时候，得到一种提醒，对此，传播史不应该遗忘，因为第一次出现的歌曲，批判的对象便是刘少奇同志。
1968年12月在党的八届十二中全会，将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会议公报发表的当天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配歌曲《打到刘少奇》播出，歌词如下：
（唱）：打倒刘少奇！打倒刘少奇！
怒火在燃烧铁拳高高举。
刘少奇，反动透顶；刘少奇，罪大恶极。
撤消他党内外的一切职务，永远开除他的党籍。
打倒叛徒刘少奇！
（齐呼）：打倒刘少奇！
打倒内奸刘少奇！
（齐呼）：打倒刘少奇！
打倒工贼刘少奇！
打倒帝、修、反的走狗刘少奇！
（齐呼）：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唱）：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
1969年11月12日，刘少奇在开封逝世。1980年2月，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为刘少奇同志平反，5月召开追悼大会。
这段历史的教训，我们要深刻记取。再不能折腾了！
2008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