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在半程抛锚

一九七八年以来的三十年，中国经济表现出一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初期，问题聚集，前景变得暗淡。可是谁也没想到，很快云开雾散，接下来出现连续高速增长的黄金二十年。然而到去年，突然之间，大批企业如得了瘟疫一样地死去，民工返乡，增速骤减。这个时候，无人否认，同其他国家一样，中国也陷入了一场世纪大危机。不出一年，发展颓势就被逆转，近闻沿海地区再次出现民工荒。有一件事情看来需要重新判断，就是过去这一年，所宣称的危机对中国而言是否真实。今年增速保八已无悬念，中国经济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看来还可以持继下去，又一个黄金二十年是极可能的事，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天灾人祸。

中国经济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原因是什么呢？去年，改革三十年，今年，建国六十年，关于这个问题，有很多学术会议，有很多说法。我研究的结果是，由邓小平发动的改革和开放，启动了朝向更自由的经济这一趋势，在这一进程中，中国民众以他们可以承受的低成本完成了一次知识体系的更新。在一个以农村、农民、农业（三农）为主体的社会，通过引入多个来源地的外源知识，又通过自由缔约环境民间所发明的各种巧妙的合约种类，现代加工知识和契约知识，在中国民间低成本迅速传播和普及，数以亿计的民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一个知识体系的更新。明人王夫之说，得理自然成势，又在势之必然处见理，是谓理势相成。中国从一个农业国蜕变为世界工厂，其道理就在于民众知识体系低成本的更新。中国工业制成品价廉物美到令西方人匪夷所思，竞争不过，就来反倾销这一套。中国工业制成品价廉物美的原因其实太简单了，就是我获得与你同样的知识，获得知识的成本，只有你的一个零头。这个秘密，原来不打算说出来。当今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找到一种比中国成本更低的方法，汇集四方八面来的知识，并在民间迅速传播和普及。所以，这个秘密说出来无妨。让我们把时间尺度拉得更长，蒙昧时期，原始人栖居山洞，茹毛饮血；再看今天，我们的衣食住行；还是那些山山水水，自然条件可以定义为定义域为百万年周期时间的常数函数，即f(t)=c，为什么人类的生活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自变量中唯一的变量是知识积累量，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唯一动力就是知识增量。中国经济最近三十年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就是通过改革找到了一种低成本的获取和传播知识的方法，这个时期的知识流量是从未有过的洪流。

去年的北京奥运会，今年的六十周年大阅兵，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场景，使人确信，生逢其时，盛世再现。然而细心的观察可以发现，当国人志满意得的时候，开启此一趋势的改革和开放，却有半程抛锚的种种迹象，尤其朝向更自由的经济的改革，在不知不觉中停顿了下来。比如说，大学，媒体，出版，银行，医疗，这些领域既不对民间开放，也没有根本性的制度改造。还有，国有企业对电力，电信，交通，资源开采实行垄断，近期一些领域还产生所谓国进民退的现象。因此，本文在这里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对于那些前三十年改革并未怎么触及的领域，要不要进行后续的深度改革呢？

尽管过去三十年在中国出现从未有过的知识增量，从而使经济出现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但是必须明白，过去这几十年知识流量的主要来源是四面八方来的外源知识。因此中国经济发展堪称奇迹，却没有人得过一次诺贝尔奖，因为这个奖要求有大影响的原创。同时，学习型经济有一个到后期会明显暴露的缺陷，发展动力衰减，知识流量越来越小，等到学得与别人差不多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断流了。这是已故的杨小凯论述过的后发劣势。这就是说，中国经济后续发展到一定的时候要转用一个引擎，把知识增量的主要来源由外源知识变为内源知识。从中国经济后续发展的知识来源这个角度考虑，至少有两个领域，非进行深度改革不可。这两个领域是，大学和媒体。大学是新知识的主要来源，媒体进行知识和信息的传播。对这两个领域的改革如果达到这样的效果，内源知识的获取和传播，象我们现在获取和传播外源知识那样有成本优势，那么这个世界就因为中国而彻底改变了。这两个领域怎么改呢？用邓小平的老方法，在一个完全没有陈规陋习约束的自由缔约环境中，通过局部试验，找到一套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