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以及游戏与神话 |
□ 南 野 《西湖》 2006年第02期 |
曹寇的短篇小说非常有特色,作为小说本文来说,我认为它们是一种比较纯粹的言语。结构主义叙事学指出是“陈述的行为产生话语的本文”,而曹寇小说的写作目标仿佛就在他叙述的行为上(《此事必将被你们反复谈论》的题记:“我说了并已说完,它发生……”):他叙事着,但却不在乎情节推进的结果;他也无视着细节的日常逻辑性。所以他既不是现实主义的,也不是新现实主义的,然而他也不像明显的现代主义或后现代那样的有着词语上的锐利锋芒。他的短篇小说是纯净的言语的平淡,然而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体会到那种张力,或者说其传导的信息中的那种意味深长。 “我家的猫很好,一般从不出门,天天在麻袋上睡觉,呼噜呼噜,像有好多痰似的。”这是《不安》中的一段,我想,为什么猫这样子就很好呢?这就是独特的叙述与评判标准了。《不安》这篇小说很短,像一种没有尾巴的奇特动物,它展现的整体的能指应当是有所指的,但作者总不交代或指明,这样一直延宕至小说结尾,此时当小说开头的能指再次呈现,一种气氛与意指便展开与弥漫。但它会是什么呢?小说偏又在阅读者的期待中戛然而止,但不安的氛围却再也不能散去。 这篇小说在叙述的表面上按时间顺序进行,但语象在空间上的关连才是体验小说情景的关健。请注意在时间线索中空间的转移,从河边到家中,河边钓鱼是河边场景原气氛的呈示,这比较容易表达;家中的原气氛就比较有难度,作者用了更多的篇幅来描述姐姐的房间和日记等。这个过程非常好,它既占据了一种时间上的长度,平缓或暂时地改变了读者一开始产生的阅读感受,又为结尾空间被那五个人的语象移入作了看起来是充填实际上是腾空的铺垫。 这使我觉得在小说的叙事上作者是声东击西的高手,《此事必将被你们反复谈论》尤其如此。作者在细节的表述上几乎不厌其烦,并且是一些无关联的细节并列:胖子与瘦子谈论墙上的裂痕;他们看胖子用脚在地上画的画;两人相打和相打后的对话;直到瘦子爬脚手架……然而你不能排除这可能是一个隐喻的建立过程。首先是小说人物的符号化,人物一胖一瘦,就叫“胖子”与“瘦子”,他们的身份、生活履历都无从考察,是无历史的存在者符号。人物符号化的作用在于使读者的关注从单纯某个人的经历中跃出,而能够去获得联想,扩充人物及其行为的所指。其次是这一些细节所陈述事件与话语的荒谬与空洞性质,我不能不联想到西方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的行为与对话,实际上二者的动作与言语内容可以在共时的位置上被相互替代。 当脚手架这一物象出现,事情变得明晰起来。注意脚手架的几个征象:它是一个高处,需要爬上去,文中所写胖子“徒劳地站在下方仰头看了很久。此时,他有点嫉妒瘦子了,因为他可以爬,而自己大概爬不上去”;它随时会倒,尽管还只是“在我这里看起来,它好像马上会倒”;瘦子爬上了它,会感到“这么艰难才爬上来,总得享受一下劳动的成果”。这里涉及到存在的诸种状态:有限人生的可笑目标,人的预感和总在放弃着预感,个人的命运(瘦子说的:“操,别吓人好不好,如果它要倒,为什么早不倒,而是我在它下面就要倒。”),以及偶然性中洋溢着的趣味和宿命的情致。脚手架终于塌了,瘦子又找不到胖子,是胖子爬到脚手架上去了吗,人终于克制不住被诱惑,或者只是目标本质的腐朽和垮塌,种种喻示显出蜗牛经过时的爬痕。 我喜欢这篇小说这样的尾部:几个老人坐在一棵树下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段冗长的新闻公报,作者插入说:“主持人严肃地说着什么,他说什么呢,使我们的老年人如此沉迷其中?”这是一个沉着、蒙昧的叙事背景,它加倍使上述的事件充满意喻。 《新死》的篇幅比较长,它标明是一个中篇。比较起作者自己的短篇,《新死》有一个戏剧化的有头有尾的完整设计。这是一个故事,虽然在我看来根据小说人物李唐的个性与思路,这应该是一场接近于后现代、针对某些习惯观念或方式的解构游戏,但实际上作者却努力地将之制作成一个现代性的爱情神话。 在这篇不无绵长之感的小说里,作者通过小说人物高丽的行为设计出一个近似游戏的爱情事件。高丽的行动开始是不明的,甚至被刻意制作着悬念,尽管二人之间的情感游戏造成的悬念终归只有淡淡的吸引力。最后小说捧出的谜底是高丽用三天的时间将她与李唐两年多的爱情关系作了一个缩写版的复制,并且是“一如经典男女故事的全过程:第一天,相遇相识,有所感受;第二天,热恋,做爱;第三天,争吵,分手”。而这样做的目的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对他一次完美的报复”。这在高丽,一开始就是一个爱情神话的制作,而对李唐,则是从游戏到神话的漂移过程,综视整部小说,这必定是一个充满龃龉又极力自圆其说的历程。 在人物关系中,高丽是爱的神话的实施者,李唐是实施的对象与承受者。但李唐显然又是叙事的主体,从其个性与思维方式看,他不是一个传统神话的接受者,小说中传导出的信息是诸如“他已经够累了”、“那时候他比现在积极”、“把高丽劝到南京,然后与之床上刀枪相见,是他需要解决的一个迫切问题”等等,这样当下时尚的后现代的酷品格。然而我们看到了小说是如何努力着在叙述中刻意地化解李唐往日积累的见解,将游戏的幽默所指逐渐移位为集体神话的感染力。 |
这时我联想到的已经是网络写手痞子蔡了,网络上惯常的灰黑幽默与爱情神话的结合版,文化上的伪后现代表征,包括像周星驰这样的无厘头模式。难免作者自己也得说:“连李唐这样的演员都怀疑这出戏和真实生活是不是被倒置了。”但作者却不罢休,他继续写道:“他被她身体内部的温暖和柔软搞得浑身颤抖。他简直太激动了,像个初涉情爱的少男很快就完成了这一成人仪式。”这就是游戏移向神话仪式的完成,如果要加以评判的话,也许从单纯个人情绪的变化来讲可以成立,但在整体文化语境中作为一个寓言设立,显然勉强。
其实小说到此满可以结局,去玄武湖一段已是画蛇添足,小说人物在湖上针对情节的说明也显得冗余。这正是我想指出的,这部小说从其内涵所指的分量来讲,以一个中篇来叙述有些奢侈了。由于其奢侈性,小说中细致的叙述已失去在其短篇中具有的模糊含义,变成情节过程的交代和些许能指本身的撒欢,如李唐去车站接高丽一段,也包括对他们相识过程的描写。当然我知道也相信有很多人(甚至更多人)偏向喜欢读这样的小说:一个故事,戏剧性的设计,少许言语的欢乐,情感神话与当下游戏间的冲突,时尚又不失本分,隐含自恋的精神的自我纠缠等等。这是更适宜于认同的。我仅仅是惊讶于作者在写作上的两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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