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故我写
1、
手执长剑口喷火焰的怪兽成群结队
叫嚣乎东西
隳突乎南北
把贫寒的村子开辟为格斗场
把千疮百孔的街道改作行刑地
它们呼风
来了冰雹
它们唤雨
来了饥荒
它们的披风像黑压压的旗帜
披风所指
母牛不孕
在震天的叫嚣中屈膝的人是谁
在被窝里惊吓而死的人是谁
在黑屋里囚禁而死的人是谁
在仇恨里疯狂的人是谁
在杀人中高潮的人是谁
踩着尸体拾级而上的人是谁
我看到人把人视作猪狗
我记下人把人当作异物
我只是看到和记下
2、
我喜欢在白日梦里飘
我愿意和冷漠的楼房对话
和无知的草地谈心
和飞鸟谈一次无影无踪的恋爱
我讨厌沙漠
沙子老是跑到鞋子里
脖子里裤子里耳朵里嘴里心里
我讨厌没有肉味的肉
讨厌假币讨厌赝品
讨厌自吹的神灵
讨厌精神的阉割
讨厌刀枪对肉体的权威
讨厌无奈的挥刀自宫
这里不是我的家
哪里有齐奥塞斯库
哪里就是异乡
是他
把枪口对准人群
是人群
把他枪毙
这就是滴血的神迹
家
就是我行走的路途
在没有上帝和天使护卫的行程中
我就靠天边外的一片彩云活着
我不能不把它画下来
挂在床头
3、
拒绝喝脏水
拒绝冰冷的微笑
拒绝带刀的热情
拒绝幽暗的眼神
拒绝飘忽的语言
拒绝阴险的花招
拒绝尸体上的鲜花
我不是高贵的凤凰
不是遗世的超人
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
我
只是
拒绝堕落到井底
我想抓住井沿看看蓝天
4、
每个人都是整个人类
如果我把屈辱当美酒
把告密当作第二职业
把杀父的贼子奉为神灵
把撒旦当作天使
那就是人类在整体坠落
我如果不能上升
也要下落得慢一些
附注：
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罗马尼亚裔德国诗人、小说家和散文家赫塔·米勒（Herta Muller，56岁）。
米勒于1953年出生于罗马尼亚一个少数民族家庭，我们也许知道，罗马尼亚一度是向苏联共产主义政权靠拢的东欧国家之一。在苏联解体之后，这些卫星国家纷纷星散、独立。
活着就是胜利
在铁腕独裁的齐奥塞斯库（Ceausescu）统治下，人民莫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直到1989年东欧发生剧变，才了结此一血腥，高压的统治。罗马尼亚人在九死一生中想出一句悲伤的感言：“活着就是胜利。”
据后来者忆述当时的惨况，“商店全是空架子，食品极为匮乏、难得，粮食的供应要靠排长龙获得。要得到日常所需，必须通过个人关系或行贿。此外，全国到处有秘密警察。”
秘密警察是独裁专制政权的共生物，据描写，“到处都有这类人存在，甚至连老师、同学、邻居也有替政府当鹰犬。所以人人自危，说话要格外小心。”
米勒在她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在独裁政权时期，每天都有人越过边境逃出去，很多人去了西方。也有更多人下落不明，也许是死于乱枪扫射之下，因此，边境成了死亡区，也是乱葬岗。”
因拒绝合作而失业
1976年，学成之后的米勒在一家工程公司当翻译，由于拒绝和国家安全部门合作，最后工作不保，过后一直在几家幼稚园教书和当德语家教，直到1987年离开罗马尼亚，是米勒生命的转捩点，她与小说家瓦格纳（Wagner）结婚，次年就一直接到国内外大学的邀请，到处去讲学。1995年，她开始写诗，作品得过诗歌奖和其他多项荣誉。1997年，她退出地位崇高的德国笔会，目前她住在柏林。
她之所以退出笔会，只因不满它与前东德民主组织合并。2008年米勒写了一封公开信给目前的罗马尼亚文化机构主席，以抗议机构提供赞助给两名奸细。
除不停地写作、出书，她也常常发表“反罗马尼亚”的抗议文章。2007年，她写了一篇《罗马尼亚的集体健忘症》文章向欧盟提出警告，罗马尼亚的独裁政治还没完结，在那里“他们只是装成一切已在空气中消失，全国人民正陷入于一种健忘症。”这是在齐奥塞斯库倒台17年后还存在的事实。她在文章中也大胆揭露官商勾结、贪污枉法的行为，“每日都在发生”。
有人在评述她的小说时说，书中的人物，如何在一个不安全、不正常的时代中，想方设法去贿赂和适应，以求活下去的本能。也因为这样，正面的人物只好千方百计扭曲自己，甚至铸成自己人生的大错。所写人物多为老师、学生、农民、工程师和许许多多的平民百姓。
我怕故我写
获得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罗马尼亚裔德国女作家赫塔·米勒说过：“我怕故我写”。她是在22年前离开暴政统治下的祖国——罗马尼亚。
之前她母亲曾被流放到苏联乌克兰劳改，她自己在离开公职后，家里频频被罗马尼亚的秘密警察侵入检查。她的很多男女朋友，可以在莫明其妙的情况下，一夜之间神秘失踪。她常常自问：“我为何还能活在人世？”
瑞典文学院的评审认为，米勒的作品：“以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率直，描绘了一无所有者的生活实境。”她的得奖作品，写了罗马尼亚人民在独裁者齐奥塞斯库铁掌下的生活境况。至今她还在不断揭露和关心极权统治下的国家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