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物保护问题上，有一个心态大概是保护主义者心照不宣的大前提，即，中国是落后的，西方是先进的。有些人常说这样一句话，“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貌似真理的话，基本上是用来证明中国很糟糕的。比方说，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比较特别，食用对象比较广泛，食用方式也较为特殊。与西方人相比，所谓“虐待动物”的事情几乎天天都在每个中国普通人的身边发生，因此，这句如上帝宣示一般的话语，很方便就能证明，中国人很坏，中国没有动物权也没有人权，中国人没有爱心等等一系列推断。有一位网名叫憨子的朋友，几年来一直是我这里的常客，也不加分辨地把这句话当作真理。因此，我觉得很有必要再写一篇小文。“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如果不是一个谎言，我们就应该通过三个层次来认清这句话的实质。
从表面上看，中国人很多食用方式，的确容易被动物保护主义者视为“虐待”或不善待动物，比方说以前曾经存在的“吃猴脑”，所谓果子狸传播萨斯病毒，江南地区有一种美食叫做“醉虾”，把活的河虾泡在酒里，吃的时候，虾还是活的，等等。以至于“中国人什么都敢吃”也含有间接贬低中国人的意味。前几年，美国洛杉矶一家广东人开的中餐厅，遭遇了美国动物保护主义者荒唐无理的挑衅。广东人的餐厅大都离不开海鲜，餐厅往往有不少水族箱，保证客人能吃到活鱼或活的海鲜。美国的保护主义者便向当地法庭起诉这家中餐厅，说中餐厅“虐待动物”。有人说这件事体现了文化差异，在我看来，如果说是文化差异，只能说西方文化在这个问题上更愚蠢。但西方社会毕竟也有聪明人，美国当地法院审理了这个案件，美国是不是也有“动物保护法”？我说过“动物保护法”是装样子没用的，把这种问题上升到法律层面，只能自找没趣。美国法院的法官在这个问题上脑子还是清楚的，最终判定洛杉矶的这家中餐厅“虐待动物”罪名不成立。
看看麦当劳就能知道美国人或者西方人的主要肉食，牛肉、鸡肉、鱼肉。西方人难道不杀牛、不杀鸡、不杀鱼？西方商业社会只不过把屠宰过程完全企业化，普通人基本上不涉及这些屠宰的事情，看不到屠宰的过程，也很少将屠宰过程与食用过程结合在一起，他们似乎做到了“眼不见为净”，便似乎拥有了善待动物的高尚感，便似乎有了指责中国人的权利。用一个比方来说，中国人吃东西的方式，更像是牛羊在草原上吃新鲜的草，而西方人更像是把草割下来，捆好包好，把牛羊关在栏内，让它们吃干草。如果说吃干草就是爱护草，吃鲜草就是虐待草，难道不荒唐？因此，“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仅从表面上，企图用它来证明中国人野蛮，毫无道理。我曾经说过，以杀一头动物来说，中国人多样化的食用方式，几乎可以把每一部分都吃光，这实际上是更好地利用动物，这是节约，免得多杀动物。不像西方人，不吃动物内脏，结果把动物内脏喂牛，造成大量的疯牛病。
因此，我们就可以从更深、更广阔的层面来理解“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老人与海》这部小说很多人读过，在工业条件之前，人类捕杀鲸鱼很困难，而西方所发明的高效率机器，使得捕杀鲸鱼非常方便。从西方发展的历史上看，进入工业化以后，大量捕杀动物的行为非常普遍。美国、加拿大等地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毛皮供应商。我在以前的文章中说过，美国为了对付印第安人，大量捕杀北美野牛，差点使野牛灭绝。中国陶瓷以前都是使用泥土为原料，英国陶瓷开始使用骨粉，原因就是大量捕杀动物。西方人在工业条件下发明的渔网，网眼很小，在马力巨大的轮船牵引下，拖网式捕鱼，使得大大小小的鱼无一幸免，不得不规定网眼的大小和捕鱼的时间。因此，造成地球上动物大规模灭绝的，正是西方的工业技术和西方文化的贪婪。“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是否用来形容西方社会更合适？当今世界最大规模伤害动物、虐待动物的，就是西方工业技术和商业文化，以动物为赚钱手段，是这种虐待、伤害的根源。各种野生动物的灭绝、濒临灭绝，罪魁祸首无一不是疯狂扩张的西方文化。因此，对待当今世界无数动物的悲惨处境，如果要追究责任或进行道德谴责，西方社会难逃其咎。他们现在把自己的家里弄得挺舒适、挺温馨，顺便在有闲钱的时候，表露一下爱心，而对于他们每天食用的动物，只是眼不见为净罢了。
除了野生动物，家养动物也一样。上面提到过的疯牛病就不说了。现代动物饲养场，按照西方动物保护主义的标准，哪一个不是虐待动物？当今西方社会有一些动物保护主义者，尤其是英国，提出动物的“五项福利”。所谓动物的“五项福利”实际上是动物保护主义者自知之明，他们知道提倡“动物权利”在法律上根本说不通，便降低标准，只说是“福利”，而不说是“权利”。中国那位专家起草的“动物保护法”实际上也退缩到了“福利”的层面，丝毫不敢提“动物权利”。但是，所谓动物的“五项福利”依然是荒唐的，甚至是虚伪的。
比方说，西方动物保护主义者根据这“五项福利”，要求养鸡场的“蛋鸡”不能养在笼子里，而要散养。我开始很奇怪为何他们只关心蛋鸡，而不关心肉鸡？欧洲的肉鸡饲养场，我在影像画面里见过，同样拥挤不堪，只比笼养的蛋鸡多一点有限的空间而已，每平米也要容纳几十只肉鸡。后来我明白了，把“五项福利”赐予蛋鸡而不是赐予肉鸡，实际上就是动物保护主义者避免显露他们的虚伪。假设他们对肉鸡实行了“五项福利”，然后，这些肉鸡毫无例外都会被统一宰杀，这种“福利”还有什么意义。这种虚伪就好比纳粹集中营里，对犹太人宣布人权，吃好点、穿好点，睡得舒服点，然后，干干净净、白白胖胖地进入毒气室。这种“福利”不是虚伪是什么？
对于蛋鸡问题，我们应该认识到，笼养的缺点在于，它可能影响鸡蛋的质量，为何很多鸡蛋都打出散养、柴鸡蛋的广告？因为人们相信，自然散养的鸡所生的蛋，质量要比笼养的好。而绝不是说笼养的鸡蛋是犯罪。两个行为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人吃掉了鸡下的蛋。商业行为是有巨大商业利益的，西方社会金钱至上的原则，使得“动物保护法”在商业利益面前基本上无能为力。保护动物只可能在商业利益消失、或者商业利益遭到巨大威胁的时候，才可能出现。“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出现，就是这样的前提。这就像我以前说过的，西方人解放黑奴，根本不是什么启蒙运动的人权思想，而是贩卖黑奴已经无钱可赚。的确，他们那时候就是把黑人当动物的。换句话说，如果保护动物能给人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它才可能被人广泛接受。所有的家养动物之所以没有面临种群灭绝，是因为他们对人有用，而不是它们有什么权利。这也是我对藏羚羊保护的态度，既然藏羚羊的绒毛有如此高的价值，为何不投入经费，加大科研力量，尽快实现藏羚羊的人工饲养？到那时，藏羚羊绒毛的价值能够体现，藏羚羊种群也不必因盗猎者捕杀而面临绝种。但是，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又无条件地反对一切皮毛，无知啊。对待老虎也一样，如果虎骨的确对人治病有用，人工饲养老虎，合理使用老虎，道理上与养牛是一样的。
西方工业社会除了不计后果地从动物身上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外，还无意识地、客观上间接导致大量动物的灭亡，比方说杀虫剂、农药、化学制剂、化工产品、环境污染等等。有点头脑的人都应该清楚地知道，中国当今环境污染严重，是因为想过上与西方人一样的“好日子”，而不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传统。西方工业化200多年来造成对环境的破坏，造成对动物的伤害，比人类几千年加起来都严重，其严重性恰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数，等于此前人类所有战争死亡人数的总和。前面的文章里讲到英国在1822年就有了“动物保护法”，但是我必须指出，二次大战前后，在已经有了“动物保护法”的情况下，英国人在一个岛上做生化武器试验，使用的正是羊、牛等活体动物。因此，“动物保护法”丝毫不影响英国政府合法地虐待动物。所以“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如果能够成立，那就应该得出这样的结论：它让我们从更深的层面上看到，西方社会对待动物和对待人类，同样虚伪。
中国的这位专家起草的“动物保护法”也有想规范商业行为的目的，于是他的支持者说，要把个人虐待动物与团体虐待动物区分开。我不知道怎么区分，难道个人可以虐待动物，商业的团体、机构行为就不可以虐待动物？或者颠倒过来？首先，凭什么个体虐待动物与团体虐待动物的行为后果就可以不一样？如果是要立法，我们还是从法理上说，这种区分毫无法理上的根据。唯一可行的法理依据，在各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中已经体现了，没有必要重新立法。其次，限制商业行为对动物的伤害，并不需要一个“动物保护法”，事实上也没有用。解决这个问题，现行法律里面增加一些条例即可。比方说捕杀鲸鱼、海豹，如果真想制止，政府只要通过法令，制定针对鲸鱼、海豹制品的高额税收即可。之所以西方国家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无法改变金钱至上的文化基因。动物保护主义者能够改变吗？我看不可能。
“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话如果从哲理上分析，它有把人与动物平等对待的含义。这是一个危险的含义。假设动物与人平等，假设动物都像动画片里一样，拥有同人一样的思维，那么，对于绝大多数动物来说，人的世界就是动物的地狱。如果本末倒置，动物也可以像人一样拥有法律主体的权利，那么，阶级斗争理论太适合所有的动物了。动物们会说，人类就是万恶的统治者，人类的世界就是“吃动物”的世界。所以，狮子老虎吃人，鳄鱼豺狼吃人，就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动物对万恶的人类统治阶级的报复。动物会说：让我们推翻人类的万恶统治，我们要把人类全吃光，全部消灭光，在地球上建立动物的天堂。虽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但它确实是这种观念的逻辑必然。
更可怕的是，由于事实上动物无法成为法律主体，这种观念会导致某些人自行宣布代表动物，于是，把动物权利放到很高的地位，把人的权利放在与动物一样的水平上，他们似乎便有了权利代替动物向人类复仇。如果“希特勒是野兽”这一说法是正确的，那么，希特勒的行为就可以看做野兽对人类的复仇，它是符合动物保护主义“人与动物平等”原则的。因此，人与动物的关系被颠倒过来，当初人类如何对待动物，现在野兽就如何对待人类，那是被压迫阶级的造反。那么，一个自称是野兽的人，大肆屠杀人类，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在一个想象的世界中，在一个动物主宰世界的疯子世界中，在一个人可以自认为只是动物而不是人的世界中，屠杀人类将毫无道德愧疚。所以，我要对憨子朋友说，“看这个国家对待动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待人的态度”这句貌似真理的话，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最后再强调一遍：爱护动物、保护动物，是应该的，但必须以人为本。即使信奉上帝的人，即使在上帝那里，这个原则也不会改变。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据说也装载了一部分动物，但是，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发怒的上帝以大洪水毁灭世界，同时毁灭了没有进入诺亚方舟的无数动物和其他人类。所以，不要用上帝之类的宗教信仰来指责中国人没有爱心，《圣经》记载告诉我，上帝的所谓爱心，只是一个谎言。孔子所提倡的“爱人”，才是真正的爱心，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
《一个有思想的嘴巴》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