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失业的经济和社会影响,萨缪尔森作了比较客观的分析。经济上,高失业率相当于“将无数的汽车、房屋、衣物和其他商品倒进了大海”,在给人们造成的痛苦上,“解雇造成的创伤不亚于亲友的去世或学业上的失败”(第454-455页)。然而,根据微观经济学的观点,只要是劳动力价格足够灵活,“价格的上升或下降将会出清市场”,亦即将不存在失业。因此,失业“这个简单的现象对于60年代的经济学家来说是一大谜团。”(第457页)
萨缪尔森的结论是,劳动力价格存在刚性,不够灵活,现行工资率过高,导致非自愿失业。如果现行工资率下调,又由于福利制度的存在,而使一部分人选择自愿失业。简单地说,失业现象是因为劳动力市场的刚性和福利制度造成的。例如,90年代美国失业率低而欧洲失业率高,是因为美国劳动力市场相对灵活,失业福利相对于工作缺乏吸引力。而欧洲有慷慨的福利计划、失业保险、最低工资以及对雇员工作的保护政策,因此实际工资较高,导致失业率上升。
这一解释看上去是符合实际的。但是,根据这一理论,降低失业率的唯一办法是:“减少慷慨的福利计划和失业保险,取消工厂的对雇用与解雇程序的限制以及减少雇员的税收负担。”(第462页)也就是说,只能降低工人的生活水平(即降低劳动力价格)。照此推理,最极端的情形是,如果劳动力价格可以降低到零,则根本就不存在失业问题。这正是古典经济学家萨伊的主张:“当……需求落后于可以得到工作的人数时,他们的收入下降到这个[工人] 阶级维持他们家庭成员生活所必需的费用之下。大部分背有孩子和疾病负担的家庭毁灭了;从那时起,劳动力供给下降,而由于劳动力供给不足,其价格就上升。”[1]这就是微观经济学所谓劳动力价格灵活,市场可以出清,不存在失业问题的核心解释。说得通俗一点,只要劳动者随时可以死去,则失业问题根本不存在。对于欧洲国家经历了高福利时代的工人来说,他们必须懂得,作为工人可以体面生活的时代将要过去,他们必须接受更低的工资水平,更低的社会保障。毫无疑问,这样的“劳动力市场改革计划都被证明是极不受欢迎的。因此,欧洲劳动力市场不可能在近期内有所改观。”(第462页)
欧洲的资本家们当然很羡慕他们的美国同行。美国的资本家却在羡慕他们的中国同行。因为中国工人不但福利低微,而且工资远不到美国工人的十分之一,更何况中国工人还有良好的“自我教育”的传统。在一个下岗工人经验交流会上,一位中年工人说,我找工作的经验和体会是:“千万别把自己当人看”。
但是,为什么不能有高就业和高福利呢?回到五、六十年代,欧洲和美国的失业率都比较低,工会更强大,工资率更高,失业救济更好。更进一步,在发达国家失业率比较低而社会福利比较高的同时,不发达国家却失业率很高而社会福利很低。站在世界统一市场的角度看,这不是意味着世界市场的平均失业率要远远高于发达国家的平均失业率吗?当印度、中国、巴西、墨西哥失业率达到20%-30%时,不是同样意味着数以万亿美元的商品倒进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吗?当中国农村潜在着2-3亿剩余劳动力时,当这些劳动力完全可以在北美的汽车装配线上工作时,不是同样意味着每年有数千万辆汽车被倒掉吗?
实际上,失业的答案仍然在于自由竞争。自由竞争只能容纳少数优胜者生存,就业岗位只能由这些优胜者企业提供。20世纪50、60年代时,美、日、欧三大经济区域间的竞争尚未比较缓和,因此所有这些发达国家都能有高福利、高就业。随着日本汽车进占美国三大汽车公司的市场,随着美国香蕉进占欧洲市场,随着欧洲空中客车进占波音市场,随着投资和贸易的日益自由化,三大经济区域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多的企业被迫裁减员工,降低工资,导致70年代以后发达国家失业率不断上升,即使在经济繁荣时期也远超过50、60年代的经济衰退时期,产生大量的所谓结构性失业,即一个接一个产业被淘汰。
更值得关注的是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的竞争。由于发达国家对不发达国家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品的倾销,不发达国家的工业无法成长,农业不断衰退,致使失业率长期达到20%-30%的水平,也使就业者的工资被压到勉强糊口的地步。在不发达国家中,只有为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服务的买办阶层,政府官员,以及相应的知识分子才有比较高的收入,虽然这些人的收入可能不还如发达国家工人的收入。
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展开,发达国家的企业主纷纷将制造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也造成发达国家工人的实际工资水平降低和失业率上升。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由于存在大量失业,在业工人的工资被压得很低,无法分享跨国公司制造车间的高利润。结果净收益几乎全部落入跨国公司手中,跨国公司成为全球自由竞争的“赢家通吃”者。
这意味着,随着全球自由竞争的实现,世界市场将只剩下少数胜利者,大多数人将落入失业者队伍。1995年9月,戈尔巴乔夫、布什、舒尔茨、CNN总裁、太阳公司高级经理、惠普公司老板等,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界的精英在旧金山费蒙特大饭店集会讨论21世纪的世界。与会者把未来简化为“20:80”的一对数字和一个“靠喂奶生活”的概念,即启用有劳动能力居民的20%就足以维持世界经济的繁荣,而越来越多的劳动力将被弃置不用,80%希望工作的人都没有劳动岗位。未来的社会轮廓将是富裕国家内将不再有数量上值得一提的中间等级。这就是《全球化陷阱》给我们描述的未来,而这是与自由市场的竞争本质相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