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是一级作家吗?
1987年,我在一家刊物的编辑部供职。11月, 该刊物所在单位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本单位近期将进行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评职称。职称是有数量限制的,而全单位的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都没有职称,这就形成了狼多肉少的局面。竞争是残酷的。一向对于初中以上各级文凭不屑一顾并将其拒之门外的我,自然对于职称丝毫不感兴趣,我决定不参加评职称。
12月17日上午,编辑部主任G先生对我说:“郑渊洁,你准备一下,参加文化补习考试。”一向对考试唯恐避之不及的我问:参加什么考试?”G先生重复:“文化补习考试。”我想起了当年解放区的扫盲运动。看到我一脸的诧异,G先生说:“马上要开始评职称了,没有大学文凭的人都要先参加文化补习考试,考试及格后就获得了报评助理编辑的资格。”
出版专业的职称是这样排列的:编审,副编审。编辑。助理编辑。其中编审相当于教授,副编审相当于副教授。编辑相当于讲师,助理编辑相当于助教。副编审以上属于高级职称,编辑属于中级职称,助理编辑属于初级职称。
已经出版了十几本书的我参加文化补习考试及格后才有报评助理编辑的资格?而我自己清楚我根本不可能及格,这就意味着我连报助理编辑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小学学历的我,从小就对于智商不一定比我高的人在事先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出题考我不适应。
“我不参加评职称。”我告诉G先生。
“不参加也得考试。将来正规了,没有职称的人不能从事编辑工作。你还是参加考试吧。”G先生奉劝我。
我才知道“惹不起躲得起”这次行不通了。涉及到饭碗,问题就变得严峻了。在1987年,人们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还要受“单位”的束缚,马虎不得。尽管如此,我耳边还是不断响起“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我找来评职称的规则手册研读。那次评职称允许报评的最高职称是副编审。
规则很详细,详细到大学毕业后在编辑岗位工作了多少年的人能报编辑,工作了多少年的人能报副编审。我越看越泄气。当这样一行字闯入我的视野时,我才松了一口气。那行字是:有特殊贡献者不受上述条件限制。
我参与创办过四本大发行量的期刊,我认为这属于“特殊贡献”。我找到G先生,说:“我报评副编审。” G先生以为我开玩笑,他提醒我:“你没有大学文凭。”我将小册子上的那行字给他看。他不说话了。报评副编审高级职称,自然无需参加文化补习考试了。
我报评高级职称,在单位算爆了冷门。人事部门的M女士找我谈话,提醒我高级职称的评定不是本单位说了算,而是由北京市高级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委员会评定,其人员由北京市科技干部局和出版专家组成。我说正因为不是本单位说了算,我才报副编审的。如果是本单位说了算,我就什么都不报了。1988年1月4日,G先生转发给我一张报评高级职称的表格。我在编辑部的办公桌上填写表格。在最高学历一栏里,我一笔一划地写了“小学”两个字。
表格交上去几天后,G先生通知我准备参加外语考试。他说评高级职称必须考一门外语。我向人事部门的M女士咨询,我说我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参加外语考试岂不太滑稽了吗?M女士说,考虑到大家的外语水平,本次考试的分数只作为评高级职称的参考,还可以带字典。她劝我参加考试。于是我在1988年1月13日上午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了外语考场。考场设在北京出版社。北京编坛报评高级职称的人都来了。我的同桌考友是陈燕慈,女作家陈染之母。考试题只有一道,将一小段英文译为中文。
自始至终我仿佛置身在童话世界里。这的的确确是我最奇特的一次经历。看着一屋子年过半百的首都编坛宿将们(其中大都是各报刊的主编总编副主编副总编和编辑部主任副主任)面对蛮文两眼一摸黑的无可奈何表情和场面,我觉得我的童话实在算不上童话。在我们的生活中随便拍一张照片都比我的童话童话。我至今不明白编辑中文报刊的人考英文做什么用?
1988年4月11日,单位开会宣布职称评定结果,有关人士向我颁发了一本由北京市人民政府印制的编号为“京出版000142”的《北京市专业技术职务证书》,证书上说:经高级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委员会评审,符合任职条件,具备副编审任职资格。落款是北京市高级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委员会,1988年3月14日。
这意味着我不会因为没有大学学历和职称而丢掉编辑的饭碗了。据说当时我是全国唯一的靠小学学历以32岁年龄评上副编审的人,属于破格。可我并无自豪感,相反我却有“实在羞于穿一身绅士们才穿的穷要面子的衣服”(凡•高语)的感觉。当时我就发誓今生今世再不参加评职称了。从那以后,我果然没再报评过。
我有一位在某出版社当编辑的朋友,近期我从他脸上看不到经济危机折射的愁云,我问他日子还好过?他说没问题。现在自费出书的大学讲师特多,他一年出上10本书,任务就完成了。我觉得大学讲师似乎没什么钱。我还知道自费出一本书需要不少钱:“大学讲师自费出书?”朋友告诉我:“为了评职称。现在评高级职称必须要有一本著作外加4篇论文。讲师们为了评上副教授就得自费出书,他们也不傻,几个人合出一本书,我出的最多的一本书是32个讲师合著的,这样省钱。”我瞠目结舌。
按说评职称应该是一件严肃的事,可在我们这儿有时却变成了滑稽剧。细想也正常,职称似乎是对一个人学识和能力等级的认定,而学识和能力的真实魅力在于它的千变万化和独特性,怎么能往一个框子里套呢?真有本事的人,其与众不同的才华很难适应职称评定循规蹈矩的统一框架。伟大的哲学家康德生前长期评不上教授职称便是证明。再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萨特终生只有中学教师职称。由此看来,职称不等于称职。评职称往往成为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证明自己有真才实学的一种手段,再加上职称和待遇、工资的直接联系,评职称实际上成为了一种商业行为。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听说作家协会的驻会作家也评职称,有一级作家二级作家之别。给作家评级,只能是读者的事,其他任何人没这个资格。倘若清朝给作家评职称,曹雪芹会被评为一级作家吗?我估计轮不上他,名额肯定得先给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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