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舵手缘尽北大(下)


较劲?

19529月上旬,郑天挺来到了南开,任历史系主任兼中国史教研室主任,和他一起到南开的,还有他的老朋友,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雷海宗。雷担任了南开世界史教研室主任。此时,北大、清华、南开又有了一次汇合,不过,这一次汇合,无论是声势还是阵势,都无法与15年那次三校联合相比,但时人还是把南开历史系称为“小西南联大”。郑和雷每人代表了一个学校,想想看,这得是多高的学术地位?

郑天挺的弟子、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教授冯尔康记得,郑天挺一到南开,就发下宏愿:要把阵容并不强大的南开历史系,办成“与国内素享厚望的几间大学的历史系并驾齐驱”。“这是他的原话。”冯尔康说。

哪几间大学?郑天挺没有明说。看看他对当时几个大学历史系的点评,不难看出郑天挺的目标,郑天挺认为:“从历史上看,北大和清华各有自己的长处,譬如清华注意外文,就应该学习;西南联大录取新生是很严的,总得有个高标准,差一点也不行,南开历史系应该有个好的学风。”

耐人寻味,对于自己最为熟悉的北大历史系的长处,郑天挺没有提及。不堪提,不愿提,抑或是提了伤心,还是在未来,南开历史系会把北大历史系赶过去?

熟悉郑天挺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喜欢争长短的人,这一次,郑天挺在和谁争长短?

现在不会有答案了,有的,是由郑天挺奠定的南开史学的风格和影响。据不完全统计,在五十年代,郑天挺在南开历史系开设的课程,竟然有七八门之多。郑天挺讷于言谈,讲课也不生动,还有个很重的口头语:“这个……这个……这个”,学生顽皮,有一次特意做了一次统计,一节课下来,郑天挺说了一百多个“这个”。

但是没关系,郑天挺的课学生依旧爱听,有料。不像现在的教授,把自己的著作看的比教学重要,郑天挺却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了教学上,并且提倡年轻的教师也这样做。

六十年代初,中华书局提议出版郑天挺的文集,被他婉言谢绝;到了1978年,郑天挺的几个弟子商量出版他的文集,他又谢绝了,弟子们据理力争,郑天挺才终于表了态:由你们决定吧,你们认为出文章集有补于事,就由你们编。

弟子满以为老师会保存着自己文章的目录,哪想到去要的时候,郑天挺抱歉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记录过。好一个淡然的郑天挺!

1979年,南开大学历史系从事古代史教学和研究的教师们共同编写了《中国国代史》,在送给郑天挺的书的扉页上写着:敬请郑天挺先生指教。落款:您的学生们。

这不是客套,而是事实。参加编写的人,不是郑天挺的弟子,就是郑天挺的再传弟子。南开历史系已经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郑天挺就是大树的根。

更让南开大学历史系师生们自豪的是在1980年。那时,改革开放刚起步,学术界乍暖还寒,郑天挺首倡召开大型国际会议。8月,《明清史国际学术讨论会》在南开大学史学系召开,出席的有日本、美国、澳大利亚、瑞士、德国等国家的学者三十多人,国内学者九十多人。看看当时参会者的名单,就可以想见阵容:何炳棣、傅衣凌、王钟翰、任继愈、戴逸、章开沅、铃木中正……

那次会议,是改革开放之初最盛大的国际学术会议。要不是郑天挺敏锐的政治胆识和崇高的学术威望,这样规模的会是不可想象的。南开史学系不再是吴下阿蒙,一下子变得在国际上赫赫有名起来。那一年,郑天挺82岁,含饴弄孙的年纪都过了。淡然的郑天挺有不淡然的一面啊!

 

身在南开

在郑天挺后来写的《自传》中,他写到:经过郑重考虑后,我决定不考虑个人的生活极其他方面的变化,愉快地只身来津任教。我知道如果我提出任何要求,会引起许多不同反映的。

《自传》是后来写的,当时的郑天挺,真的“愉快”吗?

郑天挺到南开的时候,如今年近九十的来新夏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当时郑天挺是系主任兼中国史教研室主任,来新夏是中国史教研室秘书。两个人每周总有两三次见面的机会。

来新夏老人告诉我:“郑先生到南开来,南开很重视,因为他从北大来的嘛,又曾经是北大的‘当政者’。郑先生这个人,比较深沉,比较含蓄,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感情始终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他心里怎么想我不清楚,但郑先生不像有的人,到这里不合适,到哪里也不合适。郑先生为人谦虚,但是给人的感觉是太谦虚了。我们都很尊重他,郑先生对人也很谦和,但是我们觉得和郑先生并不亲近。”来新夏说。评价郑天挺,来新夏用了四个字:“高深莫测”。

来新夏还记得,那时候,一个人生活的郑天挺,常常会和老朋友雷海宗聊天。但是聊什么并不知道。1957年,从清华来的雷海宗被打成了右派,“但是郑先生没有。”

“文革中郑先生当然成了‘牛鬼蛇神’,历史系有五个人挨批斗是最厉害的,郑先生首当其冲,我排在第三个。批斗的方式是南开的创造,叫做‘活体展览’,是个连续的节目,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但是即使面对工宣队、红卫兵,郑先生表现得也是那么心平气和,对那些人非常恭顺。”来新夏回忆。

关于那段岁月,来新夏不愿多说:“唉——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郑天挺过去北大的一个老学生的回忆文章的一个细节,可以为郑天挺当时的情况提供一个注脚:“‘十年动乱’期间,我在劳动中听到郑老师因受迫害辞世的消息,深感悲愤。后来才知道是讹传,才转忧为喜。”

那是一段不正常的岁月,正常的岁月呢?仔细考察,郑天挺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当时南开历史系系助理魏宏运回忆:“在郑老的心目中,范文澜、翦伯赞、吴晗等马列主义史学家占有崇高的地位。他常常去北京向他们请教讨论。”

意味深长,郑天挺在史学界奠定地位时,魏宏运回忆中的几位史学家才崭露头角,郑天挺在北大身居要职时,他们也不过是北大的后进。郑天挺的老师是黄侃、刘师培这些传统的音韵考据大师,从传统学术到新的治学方法,这个弯,郑天挺是怎么转过来的?

但是,“郑先生从来没有抱怨过。”来新夏说,“我和他共事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见过他说一句抱怨的话。”

“但郑先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他是隐忍不发。”来新夏又说。

     “对于郑先生的委屈,郑家的子女从来不讲。”南开很多的人告诉我说。

     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信息是,郑天挺与梁漱溟,是表兄弟。郑早年丧夫,由表舅梁巨川先生监护,和表兄梁漱溟一起长大。如果说1952年“愉快”接受“奉调”是性格使然,那么,之后的“隐忍不发”,难道一点没有受到梁漱溟事件的影响?

 

学术的力量

郑天挺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晚年,竟然又遭遇了学术与政治的对决。

1980812,史学会重建会议在北京市京西宾馆举行。大会代表有160多人,在酝酿领导集体即史学会理事时,邓广铭等人提出郑天挺是最好的人选。确实,无论是学术威望还是学术地位,郑天挺都是众望所归。

但是,“长身玉立”的史学家、中科院院士刘大年忽然在前排起立,力排众议,说只有张友渔先生可以胜任。

“大概因为这一组织将有国际活动,故党领导要用张友渔挂头牌,刘则受命促成之。”一位当年的会议参加者分析。

时代在进步,最后全会实行民主无记名投票的结果,郑天挺一人获125票,以最高票被选为史学会理事。之后又从15名理事中选出5名主席团,郑天挺身列其中,另外四位分别是周谷城、白寿彝、刘大年、邓广铭。

198112月,郑天挺走完了他的一生。南开没有忘记他,郑天挺的九十冥寿、百年诞辰,南开都举行了隆重的纪念。但是在大众层面,这位明清史大家却一直名声不彰、渐行渐远。

今年,如果郑天挺还活着,整整110岁。918,南开大学为他召开了纪念会,国内史学界二百多名精英云集天津。

在南开任教的郑天挺的儿子郑克晟继承了父亲的低调,没有参加。“我不愿让别人说我为父亲争什么。”一位和郑克晟熟识的人这样转述他的话。郑的另一个儿子郑克扬参加了会议,发言只有短短的一分钟,向南开大学致谢,向与会人员致谢。

“他们都颇有乃父之风。”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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