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我指导的一个大学生,网名“流萤”,却非“轻罗小扇”所能扑捉,不追求考试成绩排名,不做“乖娃娃”,更不去参与恶性竞争,而是特立独行,好学深思,以博读群书为乐,最近已收到沪上某高校现代文学免试硕士生录取通知。今年春天,她以交换学生身份,去祖国宝岛,台南成功大学游学。台南是阿扁故乡,“台独大本营”,我去过,感慨万端,见我置顶《台湾比大陆更中国》。我嘱咐她多看多听多感受,尤其是了解民间生活与宗教,以广见闻。暑假开学后,她来我家,谈及台湾之行,谈笑却不风生。我感觉很奇怪:咋没一点兴奋感?这难道是“代沟”?今天读该生博文《行过台湾》,才终于明白:大陆学生终于有了一种我们这代人所没有的自尊自信。这不是党派意识,也不是民族精神。是什么?我说不清楚。特转贴于此,原文见我友情链接“我心则说”。
2009年上半年,我像一朵流云一样,行过台湾。
从台湾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骂: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到公安机关扯了通行证,又好不容易花了五千多块钱买了往返机票,闹了半天,结果国都没出去。
到底喜不喜欢台湾?
我是有“民国情结”的人,喜欢的作家,名人雅士,很多都是产自那个时代。我前往台湾,想一窥曾经的风采,不过,我看到的现今的台湾,早已不是那个民国时期,它还有日据的巨大影响,以及而今美国文化的影响。
我看到的并不是民国,只是一个脱离我长久想象而兀自存在的,台湾。
我只能说,以我的身份而言,我不喜欢台湾。我来自大陆,且是女性,且是学生,这三种身份,怎么听,都是弱势。
台湾的许多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他们的全民医疗,比如他们的各种福利。我也很感动于他们对于弱势群体的保护,女性,同性恋,残障人士,等等。这种要求平等的意识,真正进入了人的内心后,你会知道,那务必平等的,也绝不仅仅限于这些方面。
但是,我还想说,那些好处是他们的,不是我的,所以,与我无关。我也不至于博大到因为从中看到了人类与人性的进步,而感动到热泪盈眶。因为,那些好处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作为一个非台湾人民,我有幸在看到蓝天绿地时,不会想到蓝营与绿营的斗争;我也不会在四川大地震后的几天跑去吃大餐,一边吃一边洋洋得意地说:宁可花很多钱吃很贵的东西,也不捐钱给那些非我民胞非我族类的人(笔者注:这些话,是我在浏览一个台湾人的美食博客时看到的)。
我比你想象的更低调。
在台湾,更是谨于言,慎于行。我去听的课不多,“词选”课,老老实实听,听老师唱词,顺带发现,台湾同学的背功很差劲。“中国文学史”的课,用的教材居然是刘大杰文革期间修订的版本,有点匪夷所思。因为,就算从书中拈出些“积极浪漫主义”一类不知所云牵强附会的词生发一番,感觉也不过是在炒大陆学界的冷饭。“女性文学”,有小组讨论,我怕了,从此不去。“文章修辞学”,有点逻辑学的况味,只是我这种跳跃思维的人,学多了又烦,亦不去。所有有关台湾文学的课,据说意识形态色彩很强烈,首先,事关台语的课,我不能去,因为语言不通;其次,别的课,也不敢去,怕被那些自认为是小国公民的人围攻。对了,我呆的是绿色大本营:台南,不过,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
所以,我每天看看《苹果日报》,查查台南好吃的东西,规划一下最近去旅游的地方,再去图书馆里转转。成大的老师都很好,可是他们也都很忙。看着苏伟贞老师昨天一个讲座,今天一篇论文,后天一个访谈地忙个不休,而我站在阳光下,袖手旁观,无事可做。那时你会觉得,年轻有什么意思,年轻真没什么意思。或者,懒惰有什么意思,懒惰真没什么意思。
繁体字也不见得就是文化繁荣的标志。我认识的一位来自马来西亚而留学成大的学姐就跟我说,她巴不得系上准许她答卷时用简体字。
我平素安静而木讷,在个人学习习惯上,我擅长看,而不擅长听。这一点,反映在人际交往上,就是我对别人说的话的反应及其之慢。有时我能及时给与回答,不过说完后许久才会发现,自己其实可以说得更好。
在台湾避与别人谈政治。我向来觉得自己管自己的事。我说服了你,不代表台湾明天就能回归;你说服了我,也不代表联合国就承认了台湾,所以,对于自己并没有话语权的东西,我觉得是没有必要发言的。多说也只是图费口舌。
但还是遇到了两次,一次是晚上十点多跟随苏伟贞老师去吃烧烤,是一个学生社团的庆功宴,在坐十多个台湾学生,俱是某精英社团里的精英。于是杯筹间还是遇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发问者是一名台湾男生,居然没有我所常见的台湾男生的温柔与文雅,而是不无骄傲地问了些事关大陆的问题。我低头不语,只是不屑于,苏伟贞老师打圆场,此事也就无下文了。只是我就此知道:原来他们也不读书,原来他们也是听媒体上说什么就信什么,原来他们也没有怀疑精神,原来他们也不能独立思考,这下子,真是“两岸一家亲”了。
我也从此失去了对这个精英社团的尊敬,原来,你们也一样浅薄,一样自以为是。
这一次烧烤聚会,在座的都是理科学生,我都可以理解他们,因为他们的力气并不用在文史方面,有所幼稚与偏执,也是应该。
想对他们说的更重的一句话是:好吧,我知道台湾好,可是你们这样的土地,也永远不可能养出索尔仁尼琴。
更不愉快的经历,是发生在七月初,离我离开台湾只有几天的时间时。
那是我跟随中文系系主任陈老师,以及他的几位研究生和一位博士生去台东和绿岛,做半天田野调查,再玩两天。
同去的那位博士生,台湾人,女,二十七岁,上个学期刚从越南当交换生回来,跟大家开玩笑说:我可以教你们怎样在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地方混饭吃。我听了很高兴,还想去偷学一两招,不过,她还挺主动地来找我打听各种事情,随即,我也只好对她敬而远之。
问题一般都是:“你们中国是不是只有几个电视台?”之类,另外有些问题实在是突兀得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我记也记不住。我一律不予回答,一面面露不悦,一面找别的话说,比如告诉她我时常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那么在火车上怎样使用时间呢,这就有学问了。只是这旅游的几天,一遇到她,她开口必是“你们中国”云云,哪管我不予搭理,她也仍是孜孜不倦。
彼时正值暑假,台湾各地游客亦涌入绿岛,暑气蒸腾,阳光灼烈,我还要拎着行李,哪有精力和她对话。其实之前,我也受够了在台湾遇到的几次“你们是不是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之类的问题,所以,这怨气憋着,让我一直在想:还有哪个台湾人敢惹我,我就不客气了。这一次,果然,我的博士生师姐送上门来,而我到底是懦弱的,也不善于与人争辩,于是只能不予理睬。何况当时我花着成大的钱公费旅游,又跟着和气的陈老师,我也实在不想惹出什么事来。
我不知道那位二十七岁的博士生师姐撞了个这么木讷的主儿,是不是觉得捡了便宜,也是不是问得很高兴。我只想说,这之前我还挺尊敬成大中文系的学历呢,现在,没有了,一丁点儿也没有了。
理科生的无理问题,我都可以理解。身处台湾,台湾人民自己说顺了嘴,在我面前也一口一个“我们国家”,我并不会有什么反应。就像一个人一定要称自己是“朕”,我觉得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因为称自己是“朕”,你就把我称作“太监”、“宫女”之类,这就是挑衅。
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研习中国古代文学的女博士生,一口一个“你们中国”,那么,第一,她不懂得“有朋至远方来”这句几岁小儿就会背的话;第二,她不知礼也不识礼,因为,我已礼节相待,并没有一口一个“台湾省”;第三,她的词汇量太少,比如不知道“大陆”这个词怎么说。这三点,对于一个二十七岁的研习中国古代文学的女博士生,怎么着,都不好听。
她觉得自己赚了么?我觉得她亏大了,连同成大中文系,把这样的人放出来,脸面也亏大了。
在台湾,我还是依旧很邪恶的。一次和清一起去商场柜台挑太阳镜,服务小姐很热情地跟我们介绍各种款式,我一边看,一边用拉家常的语气跟清说:“我想要那种大大的夸张一点的,这样,狗仔队就没那么容易认出我来。”
柜台小姐愣了几秒钟。又几秒钟后,清幽幽地说:“你又吓人家。”
还遇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的皮肤白,是晒不黑的那种白。一次我穿了条牛仔短裤骑在单车上在路边等红灯,结果一个面相很凶恶的老年男人走过来,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的腿,一面看一面嘴中用闽南话念念有词。我气得要死,用眼神警告他也无用,只差没把我书包抡过去了。眼看着红灯迟迟不变,我忍无可忍,趁着车流的空隙闯了红灯骑车走了,回到宿舍后,连同上次清遇到的一个盯着她腿看的中年大叔的事,骂了许久的“台湾猥琐老男人”。
顺带说一句的是,我觉得台湾虽然性别平权口口声声喊了许多年,但是平时的许多事情,还是看得出男女不平等。这也难免,儒家文化圈里,都是这样。
还有一次,我在宿舍附近一面慢慢骑车一面发愣,突然一个面色狰狞头发凌乱的老妇人牵着条花纹很丑的狗向我快步走来,目露凶光。我吓一跳,赶快踩了踏板骑车飞跑,好容易拐进宿舍的大门,心里只觉莫名其妙。
在台湾还有两件对我的的震撼不大不小的事:张爱玲《小团圆》出版,迈克尔杰克逊逝世。
当我在台南时,张柏芝很低调地到台南某医院看望病童,这件事第二天才上报纸。至少,上回我在长沙念高中的某天,张柏芝到长沙出席活动;这次我在台南,她也来了台南。我和张柏芝,真是有缘哪。
去垦丁的演唱会“春天的呐喊”,只是去凑热闹。全台许多宝马香车的年轻人都衣饰光鲜地跑过去了。这一次“春天的呐喊”,有梁静茹去。我当时喜欢一个人,那人喜欢梁静茹,所以我就去看看梁静茹罢。只是我跑去一场户外的摇滚演唱会看梁静茹,我也够傻的了。这还不算,站在人群中,我既不喜欢大叫,又不喜欢手舞足蹈,更不会跟着一起唱歌,愣在那里木头似的,歌星一说什么煽动的话,我就警觉起来,唯恐被催眠,或是洗脑。这样的人跑去演唱会,实在是傻。
无论我在哪里,似乎我都可以散发出一种我不属于此处的气质。这一点,作为逃避,作为自卑,也作为自嘲。
什么叫做“雷”?
在台湾碰到了一件雷得我七窍生烟的事。那是去电影院看电影,清吵着要去看《天使与魔鬼》,我无奈,考虑到那电影院附近有好吃的小吃,于是同去。买了票,坐下,大荧幕开始闪动。我囿于我在大陆不足三次的去电影院的经验,以为跳出来的不过是商业广告。结果不想是几个国民党“立委”之类的“主权说”,片长大概一分多钟。因为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也没想到电影院里还能有这么多意识形态,只好僵坐在座椅上,看得目瞪口呆。
台湾的娱乐产业发不发达。
我在台南的街上碰见蔡依林在路边摆地摊。就那样小小一场地,一张小桌子,她坐在桌后给人签名。没有人拥挤或叫嚷,队排成一列,并不长,其他的人,稀稀疏疏地站在空地上,三三两两聊天。我并不需要签名,所以不用去排队,但我走上前去,走得很近地看蔡依林,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很安静,一张一张唱片签过去。一个男生拿着唱片走上前去时,逢上蔡依林正在活动肩膀和手臂放松一下,于是那男生幸运地可以在她面前多站一会儿。
我那天看到的蔡依林,只是一个小小的化了浓妆的台湾女生。我很高兴可以看到她,因为我为了看到梁静茹,还花了钱买门票。我看到她,没有花钱,还可以走得很近地打量几眼,我很高兴。
因为我住在台南的缘故,我对于台北,只是浮光掠影,也很不了解。去101前,看到台湾综艺节目在嘲笑那些去到101看“中国第一高楼”的大陆游客,节目里的嘉宾口口声声说这栋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呀”。我去到101,那是傍晚入夜的时间,还以为多财大气粗一楼呢,也不知他们楼层到底出租和使用了多少,只是我看到的,原来整天就在做些收门票,让人一窝一窝去坐“世界上最快的电梯”的营生,何况这些游客中,大陆游客占一半,一定不是夸张的估计。所以,101,台湾砌的,大陆养的。
较之我在101第89层楼看到的那些台北夜景,我更倾心于看到的那些拂过窗际的云。那一刻,是会觉得自己驾驶着这个楼层,在飞行,在前进。
我不知道台南能多大程度上代表台湾,这个地方的确很特殊,比如它不下雨,比如它的食物的口味都偏甜。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味,什么叫做闲适,你一定要来台南。台南是我心中的“糯米城”,不仅是因为此地糯米食繁盛,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是糯米的信徒,也是“糯教”的教徒,我喜欢台南,所以,管它叫“糯米城”。
花莲则是“麻糬城”,它的“曾记麻糬”,虽然分店开得有点泛滥,但是味道确实不坏。某一刻我觉得我应该比谁都更希望台湾回归,因为我最喜欢吃的两样东西都在台湾:麻糬,珍珠奶茶。
在台湾四处的美食经验后,我更喜欢吃日本料理,我喜欢上了越南菜,可以欣赏泰国菜,但是,我更讨厌韩国菜了。真的么,真的有吃中国菜长大的人,在新鲜感之外,真心地喜欢韩国菜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摇着脑袋赞叹一句:您可真是繁华落尽见泡菜。
还有许多事情,想起了,再说。
2009年上半年,我像一只云雀一样,拍拍翅膀,行过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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