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光辉
——读刘庆邦小说《远山》
阎雨
冬草衰微,枯叶橙黄,铁路的两侧及满野铺满了一派深秋,火炬树的叶子在风霜中,叶色殷红更增添了一份萧瑟和迟暮,这种原产于美洲摇曳着火辣热情的乔木,到了中国沾染了文化气息,竟然也满腔惆怅,哀风悲月了。一路的风动掠过齐鲁大地,这片与中原文化一脉相承的厚土,与我有着不可言传的默契与脉动,这种亲近使我如归故里。
登上D62动车,告别送行的邹平公职人员,三小时的旅程在些许的倦怠,些许的惆怅中启行了,这是对深秋的本能反应,还是两年来峥嵘岁月的叹息,无从考究,但惯常的列车熟睡,已不可能。
买了份环球时报,各地硝烟四起,全球一篇水深火热,只有中华大地一片欣欣向荣,政府高效,经济繁荣,社会安定,人民幸福。所有的新闻媒体不读自解。
还是买份《小说精选》吧,了解社会,看新闻;了解经济,看工地,了解人心,还要看文学,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在探寻自我的过程中,不得不从看得见的行动世界中掉过头,去关注看不见的内心生活。”
很显然,这是一本盗版,里边错字错排,如沉睡在花生仁中白生生的胖臭虫,让人生厌。
但看到里边收录了刘庆邦的一篇《远山》,还是让我决定买来一读。知道刘庆邦是因为看了张扬的《盲井》,该片获得了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这部未公映的片子让我看得全身发凉,人性的邪恶如噩梦萦身,终日不散。而这部影片正是改编于刘庆邦的小说《神木》。
故事描写了两个泯灭人性的骗子,“唐朝阳和宋金明正物色他们的下一个点子。点子是他们的行话,指的是合适的活人。他们一旦把点子物色好了,就把点子带到地处偏远的小煤窑办掉,然后以点子亲人的名义,拿人命和窑主换钱。这项生意他们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得以应手,可以说做一项成功一项。他们两个是一对好搭档,互相配合默契,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对于“点子”元凤鸣,这一次,宋金明有了犹豫,不知是良心的发现还是什么原因,他一直拖延下手的时机,一门心思只为钱的唐朝阳一镐头砸向同伙宋金明,宋金明挡了他的财路!而就在他准备再举起镐头敲向元凤鸣的脑壳时,宋金明挣扎着用镐头砸向唐朝阳,不知所措的元凤鸣拼命向外跑,逃出了漆黑的煤井,转瞬间,听到矿井里有爆炸的声音,两个杀人凶手都埋在了矿井里。宋金明放弃了最后生还的机会,与唐朝阳同归于尽,宋金明临死前告诉元凤鸣以死者亲属的身份向矿长领取抚恤金, 也最终完成了他的由恶向善的转化。可是,元凤鸣没有这样做,而是说了实话,也就没有得到抚恤金,仅几百元的路费就被矿长打发回家了。
在看过电影时,有几个镜头让我毛骨悚然,一个是宋金明、唐朝阳两人嫖娼为了省钱竟然只开一个房间,两对裸男裸女竟然对着做爱,妓女卖春竟像卖萝卜、白菜一样公开示人,毫无羞耻可言。
另个镜头就是唐、宋两个贼子,在广场上寻找点子时的饥渴神情,正如原文所言“唐朝阳往车站广场瞥了一眼,说声:“有了!”几乎是同时,宋金明也发现了他们所需要的人选,也就是来送死的点子。二人很快地对视了一下,眼里都闪射出欣喜的光点。这种欣喜是恶毒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调羹放下了。一个点子就是一堆大面值的票子,眼下,票子还带着两条腿,还会到处走动,他们决不会放过。”
其实,我以前一直没有读过小说原文,认为电影拍得很到位了。
今一看作者简介,发现刘庆邦竟是乡里,沈丘人。生于农村,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后回乡当了农民,后招到煤矿干过煤矿挖煤工,靠勤奋执着爬格子,成了记者,这与我多年的朋友,中华新闻报王秘书长经历极其相似,也与河南作家协会的宋作家成长经历如出一辙。这更让我更产生亲切和敬意,底层的生活,如同炼狱般的煎熬,而如此环境不改其志、孜孜以求者,就是对生命的褒奖和讴歌,也是对命运的抗争和人生高贵的求索。
《远山》描写的是一位煤矿农民工的妻子,在丈夫不幸遭遇车祸身亡,而司机却无耻逃逸后,生活无着,无依无靠,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毅然决然地男扮女装冒名丈夫下井挖煤。井下的生活无聊更无奈,光身工作的矿工常常拿性器自娱自乐。“杨海平还听丈夫讲过,在工作面,窑工们还有斗鸡和斗尿两种游戏。所谓斗鸡,是把拴了炮线的重物挂在昂首向上的鸡脖子上,也就是阳物上,看谁的鸡承重能力强一些,能持续保持雄起的状态。而斗尿呢,就是比赛谁尿得高,能把尿水像滋水枪一样滋到巷道的天顶上。”
这让尴尬无比的女煤工更得忍受这份说不清善恶的羞辱,其实其间也深掩着一份温情,早看透其性别的打眼工默默的关怀和帮助,竟也感化了大家,让这一公开的秘密一直善意地掩盖着。
最让人感动的,是这位坚毅的女性、母亲拒绝了朋友拉她作野鸡的诱惑,这种时下,特别那种处境下习以为常,自然而然的行业,并不会有谁去责备她,“宋长英说:我听人说你剃掉头发下窑去了,我还不相信,看来是真的。煤窑能是咱女人下的吗,你不要命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这次宋长英又劝她:现在做生意又不丢人,我看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做生意吧!”
但她还是选择了尊严。
“杨海平说:我说过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我除了卖力气,别的啥都不卖!“ 杨海平还提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她就是要守住自己,为孩子做出一个样子。”
读到此处,我不由把眼睛转向窗外,满地枯草在寒风中摆动,一副凄厉与哀鸣状,傍边的湖水也似乎更沉默了。
我从绿城来到京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总以为全国人民都随着我一脚踏进了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其实在视野无法触及的区域,还存在着另外的世界,依然的含辛茹苦,依然朝不保夕,一如过往,那酸楚的从前。
感谢乡党庆邦兄,告知我们一个真实的世界,也给了这个漆黑的世界微弱的灯盏——人性的光辉。
只要人性不死,尊严不灭,道德尚存,伦理健在,太阳就会穿越云层,投下光与热。
2009-10-27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