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昨在父亲病房,陪刚做完结石手术的父亲。一年轻男孩走进,拎着大包小袋,“9床的爷爷在吗?”父亲就是9床,可父亲不会有这年纪的熟人,我想男孩找错了。是7床?病房另一位也是位老人,去做检查了。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是9床的爷爷。”父亲正躺着,男孩说,我看下好吗?他凑过去,然后对父亲说,“爷爷!是我,我今天出院了,你早点康复!”,原来,是父亲前几天病房的病友,父亲当时因被误诊心脏有问题,且问题不轻,可能要安支架,立即转到心内科,做各种检查,包括最后心脏动脉造影手术——此项手术的定论是心脏无问题,与之前CT片结果与专家们分析完全不同!此番折腾掉万元检查费后,复转回泌尿科,接着治肾结石。这男孩就是父亲转心内科之前的小病友。敦实憨朴的一男孩,特地找到这儿,和“爷爷”告别一声。

       前阵父亲转心内科之前,挂床,晚上回家。一日大早电话我,要我去菜场买乌鱼——他带给外地病友,此外,他大早起来烧红烧肉,也是给同房病友。这样的事父亲做多了,不仅对病友。我们除了配合,表扬他是雷锋的冲动都没了,因为这辈子父亲事迹频繁,表扬不过来。

       所有朋友中,病友还真是特殊一种,萍水相逢,却惺惺相惜。医院像个远离陆地的孤岛。这里的一床一椅虽也是木头或钢铁材质,空气成分虽也是氮、氧和氩等,但与外部的空气又决然不同。进到医院之内的所有病人与家属无形中有了种秘密关联,大家承受与等待的程度不同,但是一个朝向。有的病人可离岛,有的也许不能了。每间病房都在交换病情,从其他病友的好消息里找到自我鼓舞,而坏消息让人兔死狐悲。

       从衣橱随手取下一件厚的黑呢上装,忽想起,去冬,这衣服伴随我目睹一位亲人离去。在医院辗转几日,每日穿着这衣服出入,直到那位亲人离开。然后是丧事。把衣服放回,决定不穿它去医院,心理上难言的自我禁忌,黑衣像有一种不祥,因它伴随着寒冷记忆。换了件灰绿棉褛,但愿它的生机能带去病室。

     曾经在医院探视他人时,屁股都不敢沾凳子,怕附某种病菌。但亲人的病让我们立即以病室为家,病仍是对立面,而我们现在与它近身甚至贴身搏斗。睡在若干病人睡过的床上,使用若干病人使用过的的床头柜,借阅其他病人的报刊,不再有忌讳。医院,这是多想绕道而行却无论如何绕不过的地方。既然绕不过,沉下心等待吧,像等待这轮刺骨寒潮过去。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