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炮”是人名。我们老家喜欢给小孩子起一个要么雄伟,要么龌龊的名字,“钢炮”大致应该归入雄伟一列吧。除此具有“宏大叙事”特点的名字之外,我们村里其他孩子的名字就显得随意得多:弟兄五人干脆就叫大狗、二狗……直至五狗,大孩、二孩……直至五孩。诸如此类,难以枚举。
“钢炮”是邻村人,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我们班大概30人左右,这么多年过去,有人早已埋在不知哪里的地下,有人正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很多人名如同写在沙滩之上,已被岁月的潮汐彻底冲刷干净,但“钢炮”这个名字却挥之不去。
小学五年,钢炮一直和我同班,更是我的死党。除了钢炮之外,“死党”还应加上“宝成”和“四孩”。准确的说,我们四人互为死党。
“宝成”是我家的远亲,他的父亲外号叫“皇军”,是我们村唯一的小卖部的老板。那时候小卖部的所有权似乎属于被称作“大队”的村委。既然所有权不属于经营者本人,我们就经常唆使宝成从他爹的小卖部给我们偷糖吃。宝成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他本人也想吃,但在偷糖的时候,宝成显然多了个心眼——他带给我们的糖都是粘黏在一起,很明显,这些糖本来就很难出售,偷这些糖出来,即使被他父亲发现,也受不到太大的惩罚。就这样,我们四人在课余就有了别的孩子没有的享受——躲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分享宝成偷来的糖果。我们觉得我们比老师还要幸福。
四孩则乏善可陈,只记得他习惯于装出很深沉的样子,给我们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国家大事。绘声绘色,故作神秘,当时四孩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和他们相比,钢炮则似乎有趣得多。钢炮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一个司机的传奇故事:一人打八人,三天不吃不睡,汽车依然开得虎虎生风……那人是钢炮的邻居,在外地开卡车。当那么多传奇从钢炮那里传达过来之时,我们被震得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所以,我经常和钢炮泡在一起,在黄河故道的岸上挖窑洞,爬到树上去摘钢炮邻居家的葫芦……应该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吧,否则,那么漫长的童年怎么会在转瞬之间度过了呢?
很快就各奔东西。小学毕业后,钢炮和宝成去了一所初中,四孩去了乡初中,我去了后来给了我耻辱的另外一所初中。
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见过钢炮。
在此后风霜雪雨的人生旅途上,“钢炮”也被我慢慢当成了童年的载体和象征,“钢炮”时代我们无可复制的纯真和童趣,成了我无数坎坷之时的有效温暖。
我觉得,我的童年似乎和钢炮连在了一起。在见不到钢炮的岁月里,钢炮的形象越发纯洁,越发透明,越发连接起了一段无法回归的日子。
我不知道,在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里,少年钢炮长成了什么模样。
某天,我枯坐办公室,手机铃声大作,一个陌生的号码执着地打过来。
“还认识我吗?我是万领。”我一愣,继而一惊,“万领”不就是“钢炮”的学名吗?将近30年之后,这个学名叫“万领”的钢炮,终于来到了门前。
我飞奔下楼,飞奔至学校南门,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还能认得出他。
大门之外,人迹稀少,我仰头看天,看到了一丝丝流云。
就在远处的花坛前,我看到了一个“老者”正四处张望,他是钢炮吗?他就是钢炮吗?
拉着他的手,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同样沧桑的自己。
和钢炮对坐于餐馆,啤酒似乎已经不能让钢炮尽兴。
很明显,钢炮“发达”了,先在山西,后在北京做了让人毁誉参半的“包工头”,他狠狠地说:“妈的,这次要赔!因为奥运,整天禁行,我的工地根本上不来料,只好让小工放假。”
没想到,钢炮居然被奥运给撞了一下腰,和钢炮聊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和奥运很近。但在钢炮面前,我却觉得童年越来越远。
我和钢炮记忆中的童年天差地别,除了我们儿时就认识这个事实之外,我甚至无法确定我记忆中的东西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因为,每当我说出童年的趣事之时,钢炮总是信誓旦旦的地说,不可能,不可能!而钢炮说出的很多事情,在我看来也如同天方夜谭。
我的童年记忆反而因为钢炮的到来面目全非。
再后来,钢炮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据说是承包了一栋小高层。我见了他一次,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喊我过去,似乎也有他绵密的心事在。我说不准确到底是什么,但我能体会得出。
再后来,钢炮依然不时打电话过来约着喝酒,有两次我在外地,有一次我正辗转病榻,皆不得成行。即使我没在外地,即使我身体无恙,我会赴约吗?我真的无法肯定。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