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自己与妻在住所不远处一个树林边散步。时值暮秋,秋风瑟瑟,落叶缤纷,妻说,近年来每到秋季,她就感到十分落寞与感伤。我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五谷丰登,鱼蟹肥美,你看那路边的茅草,原本崭青绿叶的,只要过了霜降就变红了,红的像一团火,这说明秋天不单敦厚、殷实,而且是热情的,充满活力的。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的悲秋情绪由来已久。尤其到了不惑之年,渐有故交阴阳两隔,更时常慨叹世事无常,人生多变。人固有生死,如草木之荣枯。草木的宿命是一阵秋风,一场秋雨。一个人也有其宿命,只是各不相同。故友张敬忠的宿命是一只酒杯。
说是故友,其实自高中毕业离校走向社会,二十多年来,彼此并未有过交往,甚至从未谋面,以至于在今年春节过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相见时,彼此几乎不能相认。觥筹交错间得知,他高中毕业后考入某师专,毕业后分配至某乡镇政府部门工作,在那里一呆就是二十年。虽然笔者所在的县方圆不过数百平方公里,人口也不过几十万人。这二十年来,自己辗转在数个乡镇农行网点工作了十几个年头,只不过自己的生活范围在县城南部,张敬忠在县城北部,我们工作生活的区域南北相距三四十公里,彼此奔忙于各自的圈子,并无缘相见。再说,读高中时,迫于升学压力,终日乾乾向书本,同学之间少有私交,作为一个普通同学,二十年不打交道,亦属常理。但令自己颇感痛惜和遗憾的是,我们二十年来的初次相见,竟成了永诀。
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个季节,张敬忠在县城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宴会结束时已是深夜十点多钟。他打的回家行至半路,因价钱事先已讲好,的士司机中途突然变卦加钱,彼此发生争执。一向为人耿直、酒后越发执拗的他,坚持结账下车步行。此后不久,他就被一辆外地大货车碾死在公路上。当他被发现时,早已粉身碎骨,肇事车辆早已逃之夭夭。他身上唯一幸存的物件,是由于汽车的猛烈撞击而脱手而飞的手机,仍然完好无损地静卧在路边的草丛中,最后证明着它的主人曾经完整的存在。
事后自己常常想象,那天晚上一向性情豪爽的张敬忠一定喝得十分尽兴,以至最后酒至微醺。甚至,当他因与的士司机发生争执时,亦并未失绅士风度,而是礼貌地要求结账下车。虽然步履蹒跚,也并没有失去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尊严。
据了解,张敬忠生前在单位,可谓兢兢业业,竭诚尽力,多年蝉联先进。在家更是上敬父母,下爱儿女,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对待朋友肝胆相照。这样一个家庭的栋梁,社会的精英,其蓬勃的生命却终止于一只小小的酒杯,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假如那天身边的朋友少劝他几杯(但酒逢知己千杯少,少喝如何才能尽兴?),假如那天他碰巧有事,未能参加那个酒会,假如… …但人生不能假设,就像山脚被暴雨冲毁的庄稼,不能假设它当初选择生长在坡顶上一样。可怜其年近古稀的父母,坎坷一生,如何才能接受这老年丧子的沉重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悲痛将何以堪?与其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何时才能走出这中年丧夫的漫漫悲伤?
酒杯是张敬忠的宿命,对张敬忠的父母来说,他就是他们的宿命。有一位作家说,当我们失去了父母,才能真切感受到生命的长度。但每个人的生命长度,又由谁来决定呢?
自己并非宿命论者,但每每看到生命有时是如此的脆弱,回想起过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时的情景,不免有些后怕。眼下临近年关,报纸上报道酒后出事儿的新闻日多,有县委书记京城酗酒撒野丢官的,有酒后将车停在快车道上猛轰油门睡大觉的,花样百出。人本善良,酒本无“醉”。当酒宴上我们欢歌笑语,酒致微醺时,不妨利用反向思维劝劝自己和酒友,少喝一点儿,酒多伤身,毕竟生命是值得珍惜的,无论是政治的,还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