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精神发展路线图与艺术的起源和繁荣
美的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产物，是人类精神中最高级的精神——想象力、直觉——的直接表达。那么，这种想象力和直觉是怎样发生的呢？坦率地说，要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想象力和直觉是不可能的。
与个体精神发展是一个从自发到自觉再到自然的过程一样，从整体上说，人类精神的发展也有一条清晰的路线图。这条路线图，可以说就是一个人类精神世界之“天”不断地“漏”和不断地“补”的“女娲补天”过程。而每一次“补天”成功之后，都会迎来人类艺术的空前繁荣。
一、神话时代（约公元前2万年——前800年）
350万年前，人类共同的祖先——“露西”从类人猿中第一个独立出来了。[1]人猿揖别之际，人类与自然的脐带第一次被剪断了，人与自然的同一性不复存在了。为了生存，远古人类必须千方百计应对自然的盲目力量的威胁。精神或意识，可以说正是人类在应对自然的恐怖和不可捉摸过程中偶然地创造出来的。精神一旦被创造出来，它就成了人类有效应对自然恐怖和威胁的一道屏障。可是，我们不能忘了，这种早期人类的精神世界，是在非洲大草原上经过了几百万年与其自然环境相互磨合和适应的产物，它作为一种精神结构慢慢地固化、物化到人们的大脑中（远古人类脑容量是一个逐步增大的过程），一般来说只能以潜意识或精神分析心理学家荣格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的形式存在，它只适合于、匹配于非洲大陆的自然环境。这实际上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人与自然良性互动即和谐的“天人合一”关系。我们可以猜想，真正的“伊甸园”可能仅仅在非洲存在过。
DNA技术证明，非洲之外的现代人类是大约10万年前从非洲散播到全球的。[2]这些向全球散播的早期人类，是携带着在非洲创造出来的强大武器——精神世界、意识世界——开疆辟土的。在他们沿着北非海岸线一路向欧亚大陆挺进的过程中，可以想象他们会遭遇到完全不同于非洲的环境，特别是欧亚大陆上的那些逃过了11万年前那次冰川期毁灭的原住民的挑战。[3]
全新的富有挑战性的环境的刺激，使走出非洲的人类的无意识状态的“精神世界”觉醒了。换言之，在这些走出非洲的人类中，发生了所谓的“精神危机”——“天人合一”关系遭遇了挑战。形象地说就是，“天”，“漏”了。怎么办？“补天”呗。于是，神话登上了人类精神的舞台，“女娲补天”，此其谓也。神话作为早期人类应对精神危机的第一个尝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被神话武装起来的早期人类，其精神世界完美无缺。与这种神话同时诞生的，就是远古人类的艺术。
神话护佑人类，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
1．《女娲补天》
（1） 旧石器时代：狩猎神话（约前2万年——前8千年）
迄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属于人类的最早的时代是旧石器时代，它发生在约公元前2万年左右，至公元前8千年左右终结。旧石器时代，是以人类生产工具即石器的低级和落后来命名的。这一阶段，人类主要以采集和渔猎为生，人类居无定所，学术界一般称之为狩猎阶段。这一阶段出现的神话，被称之为狩猎神话。如中国的后裔神话，因其使用弓箭，一般可把它列为狩猎神话；距今17000年的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窟里的受伤的野牛图画可视为狩猎时代的表征。
2．《后羿射日》
3．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受伤的牛》
（2） 新石器时代：农耕神话（前8千年——前4千年）
人类是发展的。新石器时代取代旧石器时代，始于公元前8千年，终于公元前4千年。生产工具的进步，使得生活资料的生产能力有了巨大的提高，农业生产取代了渔猎和采集，人类可以定居过稳定一些的生活了，如半坡遗址、河姆渡遗址和大汶口文化等。这时，人类的精神世界更加精致化了，农耕神话出现了。这个时期，就是人们熟知的神农氏神话。艺术上，有著名的半坡人面鱼纹图。
4．《神农氏》
5．《半坡人面鱼纹盆》
（3） 早期文明（前4千年——前800年）
农耕神话统治人类精神世界4000年之久，它随着人类国家的出现和城市生活的展开而终结。早期文明始于公元前4千年，终于公元前800年。早期文明主要表现为人类理性的初步觉醒与早先的部落神话世界的矛盾和纠缠。
“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人类文明又跨出了重要的一步：首先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随后在中国、印度和希腊，人类开始建造城市。”[4]部落之间的战争和兼并在这一阶段不可避免，否则，规模化的城市不可能建立。在东方，主要是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政治性国家，如中国的夏商文明和印度古代文明是建立在统合“天下万邦”基础上的。这种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文明是不可能从心理上、精神上获得人们的认同的，即，这时的政治国家无法整合部落神话，故，它的崩溃是早晚的事。在西方，与城市建立相伴的是诸城邦守护神如希腊诸城邦守护神的诞生。由于希腊城邦众多，并不统一，故诸神所代表的神话也类似于部落神话。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深入的经济政治文化交往又是不可避免的。这样，随着交往范围的扩大和眼界的开阔，进一步地促进了人类智力的发展和成熟。人类的自我意识空前的觉醒，与国家和早期城市文明出现不可分割。
国家统一的政治生活需要与之相匹配的精神世界，可是，精神世界并非必然与政治生活同步的，相反，它往往具有滞后性——精神或意识形态的相对稳定性，即，当政治生活是国家性的，而每个人的精神生活可能仍停留在国家之前的属于自己部落或部落联盟神话、图腾崇拜阶段。这样，来自不同部落或部落联盟的人们，你信仰猪，他信仰马，我信仰牛，互相之间是格格不入的，故在精神上是很难达成统一的。而交往又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人们的精神世界必然遭遇严重的精神危机。如果不解除这种精神危机，则人类的精神世界就无法安顿。即，人类又面临着一次“女娲补天”的使命。于是，创造出一种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以应对人类的这次精神危机，就是早期文明的不二选择。只有那些能够创造出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的早期文明，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文明阶段。
这一时期的艺术黑格尔称之谓“象征型艺术”。在这个阶段，人（心灵）对理念的认识还是朦胧的、模糊的、抽象的，还找不到正确的艺术表达方式，只能凭借客观事物的物质性外形来暗示和象征。
严格说，象征型艺术并不符合艺术的真正概念，即内容与形式的一致，还只是“艺术前的艺术”。
6．司母戊大方鼎
7．埃及神庙壁画
8．埃及神庙遗址
二、轴心时代：理性超越神话（前800年——前200年）
只有那些能够创造出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的早期文明，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文明时代——轴心时代，否则，只能成为昨日黄花。我们知道，并不是所有早期文明都进入了轴心时代，只有西方的希腊、以色列和东方的中国、印度等早期文明才进入了雅斯贝尔斯说所的轴心时代，而苏美尔文明和埃及文明都灰飞烟灭了。这一时代始于公元前800年，终于公元前200年。
（1） 一神教对部落神话的超越（前800年——前600年）
应对人类的第二次精神危机，必须找出或创造出一种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来。而这样一种新的精神产品，在初始阶段，一般来说与其前期的部落神话或诸神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不可能脱离前期的个别部落神话太远。这样一种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必然是“一神教”意义上的。如古希腊的前苏格拉底哲学、以色列的摩西一神教、印度的吠陀传统（婆罗门一神教）、中国的类一神教的周公的礼乐文明等。正是由于上述几个文明创造出了超越个别部落神话的新的精神产品，它们才有资格进入所谓的轴心时代。
可是，我们知道，严格说来，一神教仍未走出神话的阴影，它仅仅是对部落神话的一种理性的整合、提升或抽象，它并没有彻底摆脱部落神话的影子，仍打着神、上帝、天帝的旗号。这种新的神话世界观随着人类理性的觉醒，是经不起理性审查和拷问的。一旦人类社会生活发生巨变，这种精神世界观或价值观就是靠不住的。公元前600年左右，在上述轴心区，普遍出现了社会生活的剧烈变革，即如中国西周末年出现的大一统政治生活的瓦解——“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礼崩乐坏。这就说明，一神教和类一神教性质的“礼乐文明”是靠不住的。于是，这时的人们，再一次陷入了精神危机。——时代呼唤理性彻底成熟的思想家、理论家出场。
（2） 理性战胜神话（前600年——前200年）
公元前600年左右，一批原创性思想家、理论家纷纷如期登场。他们是印度的释迦牟尼，希腊的悲剧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色列的耶稣（时间上是个例外。人们往往不理解这一点，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和目标》中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其实，要合理解释这一点，只能到《旧约》文字中寻找答案：《旧约》文字里有很多处早已预言了弥赛亚即救世主耶稣的诞生。此之谓“意识就是达到；理解就是超越”也），中国的孔老孟庄墨等百家诸子，等等。他们的到来，以彻底成熟的理性化的理论——佛教、苏格拉底哲学、基督教、儒道墨等等，一扫所有神话的阴霾。他们的出现标志着，经历了19800年的苦苦挣扎，人类理性彻底地觉醒了。至此，白昼彻底地战胜了黑夜，“怪力乱神”彻底地退出了他们的视野。
（3） 直觉超越理性（个体顺利渡过“精神更年期”）
不仅如此，那些理性彻底成熟的思想家、理论家的出现，还给他们自身带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空前的革命：几乎与他们理论创造完成的同时，一种洞彻天地万物的大智慧——直觉、想象力——取代了有限的理性，从而使他们成为了光耀千古的先知圣人。这一事件的发生是与个体自身精神生命发展到“精神更年期”（现代人生哲学的一个概念，是个体精神生命第二次飞跃——从自觉性形态向自然性形态——的一个临界点）这一临界点有关的，它仅仅是个体精神生命的轻轻一跃罢了。——真正的美的艺术，就是这种超越理性的充满直觉和想象力的自我表达。
轴心时代不仅是一种哲学思想理论无与伦比的时代，也是一个人类艺术的巅峰时代。黑格尔把这个时期的古希腊艺术称之为内容与形式达成了完美统一的“古典型艺术”。就艺术美或理想说，古典型艺术是最完美的艺术，但就絶对理念的无限发展来说，古典型艺术还不是艺术发展的最高阶段，因为它仍局限于用有限的外在形式表现理念，应该让位于浪漫型的艺术。
中国战国楚墓的编钟所代表的艺术成就可谓登峰造极。
9．古希腊雕塑
10．古希腊雕塑
11．战国编钟
遗憾的是，这个革命性的事件只发生在极少数人身上（有些理性思想家、理论家也没有达成），而芸芸众生连第一个彻底理性化都达不到，他们仍生活在神话——一神教之中。随着各轴心区大一统帝国的建立，如中国秦朝和印度阿育王孔雀王朝的建立，轴心时代就彻底终结了。帝国的建立，导致了轴心文明的衰落。从此后，人类精神整体上步入了与社会同步的黑暗的封建时代或中世纪，几乎重新回到了神话时代。
三、后轴心时代（公元前200年——2000年）
从公元前200年开始，人类进入了后轴心时代。在这迄今2千多年的时间里，人类整体上演绎的是朝代更替，分合治乱，根本无暇顾及精神生活本身。只有人类社会出现了历史性的变革，才会重新唤醒人类久已麻木的灵魂。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1） 中世纪时代：宗教信仰时代（前200年——1500年）
轴心时代之后，人类精神好像再次沉睡了似的。当然，在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个体企图冲破时代的黑夜，但他们的努力往往是徒劳的。帝国统治下的世界各国，政治生活压倒了一切。在政治生活的要求下，理性、哲学，成了“神学的婢女”。连中国的儒家思想，经过董仲舒的改造这时候也变成了“儒教”。无论在历史上曾经多么辉煌的轴心文明，在这个漫长的时期，都表现出衰败和奄奄一息的气象。总体上说，这一时期人类精神笼罩在宗教信仰之下。
令人欣慰的是，历史发展到14世纪时，在西方，轴心文明之火被人们首先发现并接引出来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这样的社会文化运动，把西方人首先从迷梦中唤醒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到来了——但它仅仅是在西方。
（2） 西方的“类轴心时代”（1500年——1800年）
1500年之后的西方世界，人们精神的觉醒步伐加快了，新航路的开辟，特别是18世纪的启蒙运动，带来了十分积极的社会后果：全欧洲的思想解放运动和科技革命到来了。这时候，涌现出来一大批类似于轴心时代的思想科技巨人。如但丁、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贝多芬、培根、牛顿、达·芬奇、歌德、康德、黑格尔等。因此，雅斯贝尔斯说这一时期好像是人类的“第二轴心期”。但由于这个事件仅仅发生在欧洲，而并没有在世界范围内发生，故，雅斯贝尔斯又说，它无权拥有“第二轴心期”的称号。
雅斯贝尔斯及后来的其他研究者忽视或没有想到的一点是，虽然这批思想巨人达到了轴心时代思想家、理论家的高度，但他们却没有发生对于他们个体来说的最终的飞跃——成为先知圣人。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说，西方的这次精神革命，是不配用“轴心时代”命名的，它仅仅是“类轴心时代”。
这一时期，艺术再一次呈现出辉煌璀璨，被黑格尔称之为“浪漫型艺术”。“浪漫型艺术虽然还属于艺术的领域，还保留艺术的形式，却是艺术超越了艺术本身”。这种艺术的突出特点是表现自我的主观性，尤其是内心方面的冲突，在艺术风格上，它追求的不是古典的美，它“可以把现前的东西照实反映出来，也可以歪曲外在世界，把它弄得颠倒错乱，怪诞离奇”，与浪漫型艺术相应的艺术种类主要是绘画、音乐和诗歌。
12．象征主义绘画
13．华兹华斯诗歌
《致杜鹃》
快活的鸟呀！你新来乍到，
听到你唱我就高兴。
杜鹃哪！我该把你叫做鸟？
或只叫飘荡的歌声？
我躺在草地上，倾听着你
那成双捉对的叫唤；
这声音似在山丘间飘荡，
听来既近又很远。
虽然你是对幽谷咕咕地
谈论着鲜花和阳光，
却在我心眼前展现了
一幕幕往事的景象。
热烈地欢迎你，春之骄子！
你在我的眼睛里——
不是鸟，而是无形的影子，
是一种歌声或者谜。
以往，在我上学的日子里，
我曾谛听你的呼叫；
曾朝着天上、曾在树丛里
千百次地把你寻找。
为了寻找你，我常游荡在
树林中或草原上。
（3） 全球化时代：文明的冲突（1800年——2000年）
虽然1500年——1800年期间在欧洲发生的“第二轴心时代”现象是个别性的，但它并没有像轴心时代后期那样走向衰落，因为这个时代，西方开始进入了资本主义时代。资本的扩张本性加之科技飞速发展，西方化成了世界潮流。这个时期，涌现出的科技思想巨人成百上千，如马克思、门捷列夫、爱因斯坦等，他们多是各个领域的诺贝尔奖获得者。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可以说就是西方化产物。也就是说，1800年迄今，整个世界是一个“被西方化”的过程。
14．爱因斯坦相对论
于是，亨廷顿所说的“文明的冲突”就在所难免。特别是到了2000年前后，以美国911事件为标志的文明的冲突，表征着人类最大也是最后一次精神危机到来了。表现在现代人类个体身上，就是属于自己民族或文明的传统价值观的彻底崩溃。这种情况，在伊斯兰文明和中国文明中最为突出，特别是我们当下的国人除了“钱”之外已经彻底地“找不到北”了。伊斯兰文明妄图维护自己的统一性，最终也必然是竹篮打水。
15．美国911
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艺术走向了极端的所谓的“后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可以说就是艺术的自我颠覆和毁灭，以命名为《吃人》的行为艺术为登峰造极。它说明，人类离《2012》只有一步之遥了。
16．朱昱《吃人》
17．《2012》
有危机就有挑战。“第二轴心时代”呼之欲出。
四、第二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超越个别文明（2000年——）
一种超越当下个别文明的，类似于轴心时代文明的新轴心文明，必将在全球化的历史实践中被人类创造出来。只有它，才能够解除现代人类个体的精神危机。[5] 当代人类，已到了一个新的历史的转折点上，需要再一次“补天”。因此，这又是一个呼唤“女娲”即思想巨人的时代。而思想的突破和在全球范围的传播，必将引发美的艺术的遍地开花。
2009，12，10
[1] 800万年前，古猿人靠四肢在非洲森林里悠来荡去，忽然有一天，他们下到地上站立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迈出了通往现代人类的关键一步？秘密就隐藏在350万年前的非洲，一个叫露西的雌性猿人身上。[追寻祖先](一)通往现代人类的关键一步http://news.xinhuanet.com/video/2009-12/11/content_12628392.htm
[2] 1987年，美国加州大学遗传学家坎恩等人通过研究来自非洲、欧洲、亚洲、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地148位妇女身上的线粒体DNA，发现各大洲人种中以非洲人变异最多，从而证明非洲人历史在各大陆为最长。计算发现现代非洲人历史达20万年，而欧亚大陆现代人历史只有13万年。由此断定，今天全世界所有的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女性始祖，遗传学家称她为“夏娃”，约15万年前生活于非洲，大约10万年前，她的后裔走出非洲，迁移到世界各地，繁衍生息，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祖先。
[3] 地质学证实，11万年前，整个欧亚大陆被冰雪覆盖。
[4] 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第64页，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
[5]而这样一种新轴心文明的创造，是需要一个科学的理论平台的。现代人生哲学作为一套科学的彻底理性的理论，就是新轴心文明到来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