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哲学家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突出的是事物变动不居;中国诗人讲“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强调的是情感永恒。两相比较,可见中西差异之一斑:前者重理智,而后者彰深情。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青春总是留不住的,情感也随之不断盈虚消长,怎么办,用什么办法留住情感,使之永恒?想来想去,终于找到答案,这就是《左传》中首次提出的“三不朽”中的“言不朽”。这就是写下“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的作者司马迁要把该书“藏之名山,传之后人”的人文童年自觉,曹丕则进而说明“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的青年自信,而白居易则肯定地对朋友元稹说“然千百年后,安知复无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也”的中年抱负。到了宋代苏东坡则给予了长者的哲学概括:“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则卒莫消长也”的“水月”之喻,讲的就是永恒的深情和深情的永恒:只要人类存在,真情就总会被凝冻在“文”“言”中,见证在“人化”的“水”“月”中。这永恒的情感,就是情感本体,当然这类似于蜚声当今中外的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但又有大不同,中国传统是“向生而死”,海氏则“向死而生”,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另外,海氏排除“非本真”的生活,肯定“本真”,而中国从“非本真”中建立“本真”,即从日常生活建构情感本体。君不见苏东坡诗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吗?。
《诗经·郑风·风雨》中所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侵晨喜悦,破晓欢欣,不是流走千年,至今仍有鲜活的生命力吗?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在今日仍然千口传诵、万人观赏、并被研究着吗?《红楼梦》之后,后续之作不是已车载斗量、不胜枚举吗?这就是人自己建立的情感本体的物态化“家园”所在。亲情、友情、爱情、乡土家园情、集体奋进情、科学艺术情,闪烁着不同的光芒,照耀人心;发出热量,温暖人身;激起智慧,把握人生;磨砺志向,战胜厄运;以美启真,直观创造;传承文明,薪火不绝;平凡里有伟大,世俗中见高远……。这些都是不同于西方“两个世界”(人、神)的“一个人生”(天、人合一)的华夏传统。不是如存在主义把“死”作为生的意识,而是把个体的死作为生的群体勉励。中国散文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碑文”之类,有人生前就写了墓志铭(如陶渊明、白居易等),有的人受托为别人写了上百篇。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就写了近200篇,但“结构无一同者,或如长江大河,或如层峦迭嶂,或芥子为须弥,或笼东海于袖石,无美不搜”(梁启超语)。其中《度支郎中葛公墓志铭》与欧阳修记游的《醉翁亭记》类似,用了近30个虚词“也”加以修饰。末句“不铭示后兮,孰劝为瘁”,则表达了对先死者的敬仰,对后来人的激励。这也是中国以美育代宗教的“乐感文化”的突出表现,从孔子以来,经蔡元培到现代正式建立:美育列入了教育方针,而情感本体作为理论形态也被确立。
,情感与时间密切相关。时间若无情感,是机械的框架,恒等的苍白;情感而无时间,是动物的本能,生命的虚无。正因如此,集回忆、现状、期待于一身的时间,才是活生生的生命本身。也因为如此,作为情感本体的物态化的艺术,才能超越时间,过去的可成为现在的感受;才能超越空间,使异域成为家园的体验。但其根源仍在于日常生活。我是乘地铁上班的,有好几次遇到年轻人给我让座,尽管从未相识,也从未再见,但我还是心存谢意,并常常在脑海里浮现出王安忆散文《雨,沙沙沙……》记述的年轻人争着给雨中等车的作者撑伞的画面……。传统诗文能增殖审美的氛围———所谓锦上添花。一次看《大明宫词》电视剧,当画面出现太平公主与薛绍“假面舞会”后途中邂逅一见钟情的镜头时,脑海中油然浮出唐人一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情感的思考与感悟
评论
9 vi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