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贴两篇后记收尾


    忽然一年!

    和去年此时相比,低效率的忙碌依然如故,无尽头的折磨如影随形。窗外的天空依旧暗淡,内心的厌倦有增无减。女儿告诉我的,和我所告诉女儿的一样:内心要强大!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将去年的两本书的后记贴出,既是总结,也是告别。祝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人都越来越好!

 

其一,《古典下的秘写》后记:忆及当年,已物是人非

 



    经历这么多年,“洁本”《古典下的秘写》终于要“破茧而出”了。

    若干年前,写作这本书的时候,遭逢过无数次的激动:所谓的灵感“每每”在子夜时分不期而至;所谓的“颠覆”也让写作充满了快感……然而,在我41岁的这个暑假,看着书稿清样,我讶异于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激动。岂止没有一丝激动,我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丝淡淡地厌恶,对于自己,对于这本书。

    这本书的写作,耗费了三年的时光。

    忆及当年,已是物是人非。

    那时,我似乎刚经历了一次人生的转折,面对失败和背运,面对质疑和冷漠,面对浅薄的自以为是和洋洋得意,我走过来走过去,却找不到自己的根据地。

    大概也是在初夏的时分,我坐在一张新桌子前,突然就想起了“铡美案”,想起了包拯、王延龄,想起了陈世美、秦香莲……于是,我写出了《包拯神话所掩盖的政治斗争原则》。这篇文章是一篇泄愤之作,我想用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来释放自己。当时,没有人会在意这篇东西,但我自己清楚我写这篇文章的私心和功利目的。只是,我不知道,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这次充满狭隘目的的尝试却在不知不觉中拯救了我。此为后话不提。

    那时,我曾经的好友许晖正在北京某民间刊物谋生,关于“铡美案”的这篇文章就被那本刊物匆忙“推出”了。因当时是按专栏的形式而写,于是,我就给专栏取了个名字——古典下的秘写。以此为名,无非是需要表达一个朴素的意思,那就是,文学或历史经典的背后往往有许多更为本质的东西为我们所熟视无睹。相对于经典的“表象”,我把这些东西称为“秘写”——被秘密写入的真相。

    以“铡美案”的分析为起点,我踏上了“颠覆”的羊肠小道,陆续写下了关于“西厢记”、“杜十娘”、“李白”等的分析文章,试图探检出古典之下“秘写”,这样的写作持续了三年——虽然,那本刊物不久之后即无疾而终。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鼓足勇气阅读旧作,难免满面羞惭。为了探求所谓的“秘写”,我认虚无为真实,拿棒槌作绣针,将经典和古人置于自己臆想的显微镜之下,对虚拟人物进行了带有某些滑稽色彩的现实分析。用经典本身的材料进行强制还原,在蛛丝马迹中孜孜矻矻寻找着点点滴滴的原始信息,幻想将美丽的谎言予以揭穿。我看到了被秘密写入的真相了吗?我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了吗?我不知道。

    这本书的出版,耗费了更长的时光。

    先是在湖南,周实和王平的努力碰到了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让人感慨万千;后来在北京,在不同的出版社,此书的遭遇也是大同小异,更让人无话可说……如此这般,是另外意义上的潜规则使然,不说也罢。所有的遭遇加在一起,导致的后果就是,书中的“脏”字、“脏”话、“脏”思想被漂白和净化。只是在今日,我不知该向谁说声“谢谢”。

    在苏海坡的盛意之下,此书“洁本”终在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虽如此,距离当初的起意,也已有两个年头了。作为作者,我完成了从对此书的格外看重到视此书为可有可无的心理转变。是啊,开始写作此书的时候,才是而立不久,而今,已是不惑之后。

    在这个过程中,我曾分裂地说过这样的话:“身体和灵魂相互缠绵而又相互龃龉,这是一对貌似亲密实则明争暗斗的伴侣。灵魂与身体的结合是一种偶然,而身体却为这种结合受尽磨难,在烟熏火燎的人间,在肮脏不堪的尘世,身体冲锋陷阵,体无完肤,遍体鳞伤,承受无尽的磨难和骂名。”所以,我想向自己的身体说声抱歉。

然而,价值连城的青春在劳累中悄悄遁去了,一本微不足道的小书却让人辜负了那么多的春花秋月,想来依然让我不胜唏嘘。因此,就让这本书作为一个纪念吧,纪念曾经的青春,曾经的友情;纪念心灵曾经的磨难,身体曾经的劳累。

    只是,忆及当年,真的已是物是人非。

                                                                     (2008年8月23日·开封)

 

 

其二:《郭灿金读史》后记:读史是虚拟的远行

 

 

    他们都知道,我酷爱夏天。

    盛夏的中午,白花花的太阳一无悬念地直挂头顶,四周热浪灼人,街市阒无声迹。发蔫的花草,滚烫的路面,前方不远处曲曲折折、冉冉上升的热流……整个世界具备了古典风格。

此时,我喜欢骑车走在大梁路上,在双腿微累,双目微睁之际,人依稀感觉自己走进了梦中宋朝。

酷暑的夜晚,火烧云滞在天边,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楼群灯光黯淡,树叶缄默不语……恍兮惚兮之间,整个世界具有了超现实色彩。

    此时,我习惯躺在楼下,躺在我喜欢的那个沙滩椅上,脚下热气盘桓不去,周身大汗淋漓磅礴,这样,人会感觉打通了古今,人在唐朝不也是这样吗?只是屁股下的沙滩椅,那时候可能叫“胡床”。

痴情于盛夏的人可能是悲观主义者。

    他们对于盛夏的热爱,源自于对注定要破灭的理想的热爱,源自于对即将归于平淡的绚烂的热爱。这热爱,更是对严冬即将到来的规避,是对此情即将不再的畏惧,因此,他们的热爱,是对宿命的恐惧,是对失败的恐惧,这是病态的表现,更是悲观的表现。

    我一直觉得,只有真正的绝望者才有可能迷恋盛夏,就如同只有真正的无可救药者才有可能沉醉读史。

无疑,读史包含了寻找,包含了期待,包含了疗救和抚慰,包含了想入非非和荒诞不经,但最紧要的一点是,每一个读史者的出现,必有难言的况味,必有无可救药的因素在促成。

    很多情况之下,读史是失败者的选择。

    ——失败者要为自己寻找解脱,于是“读史”也就成了选项之一。他们要在古人那里找到失败的同类,幻想把自己的身影加诸古人之上,古人安慰了这个失败者。

    古人失败的理由千奇百怪,这让他感到了轻松。合上史书,他沉沉睡去,不再有噩梦连连。

    很多情况之下,读史是绝望者的选择。

    ——绝望者要为自己寻找参照,于是“读史”也就成了选项之一。在飘渺的历史经纬中,他们需要判定自己身影之所在,然后明白自己的前定。

    然而,皇皇史书,遍是功名利禄,遍是封妻荫子,遍是世道浇漓,遍是江河日下。

    绝望中他们合上史书,然后继续绝望。

    于是,我说,读史是一种生活方式,读史是一次虚拟的远行。

    在这场虚拟的远行里,也许会有一场幽会,也许会有一次艳遇,但映入眼帘的,更多的是孤魂野鬼,更多的是断壁残垣,因此,这不是归家,而只能是黯然销魂的浪游。

    读史就是为了使人绝望。

    然而,有些人甚嚣尘上,他们说,“读史使人明智”。

    此话貌似有理,但其中却包含了卑鄙的潜台词——不读史是不智的。他们大言欺世,内里暗含歧视。他们热衷于从他们读到的“历史”中,“升华”出治国安邦的千秋大计,以此行走官家;他们谙熟于从他们读到的“历史”中,“提炼”出人尽可夫的一二三四,以此巧言令色。因此,这样的读史与个体的心灵无关,与真正的寻找无关,与其说,这样的读史使人明智,毋宁说,这样的读史使人堕落。

    因此,对于如此“读史”的他和他们,我选择沉默。哪怕他和他们连篇累牍,击鼓而来,我笑而远之,不置一言。

    看着他和他们,我的心安静下来,开始取道于“常识”。以“常识”进入“读史”,以“读史”丰富“常识”

    “常识”,一般被解释为“普通的知识;一般的知识”,这样的解释貌似客观,其实却包含着价值观上的藐视和轻蔑。“普通”且“一般”,无疑暗含了一种否定和拒斥,定义者以飘忽的神态,暗示了“常识”的不足挂齿。

    有了这样的暗示,和“常”有关的词也往往被悄悄地定义了,常理、常情、常人、常事……一旦常识的网眼被剪开、被拉大,等待的就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于是,“常人”成了“圣人”,“常事”成了“大事”、“常情”成了“至情”,“常理”成了“至理”……此时,说“常识”、谈“常人”、写“常情”、道“常理”,也就成了“戏说”与“恶搞”。

    但是,我却独持偏见,喜欢把古人当常人,把至情当常情。我固执地认为古今人心一样肮脏,古今心理结构大致相同,因此,读史之时,我坚持再造虚拟环境,以期为古人的现身营造相对宽松和缓的气氛。认虚无为真实,拿棒槌作绣针,渴望最后见到的是合乎常识、常理、常情的常人、常事。

    一句话,我厌恶的是“反常”,我喜欢的是“还原”,我接受的是能被“还原”为“正常”的一切。

    然而,这些看似无意的动作,对我来说,都指向一个潜在的事实,那就是彼岸的消失。因为缺乏彼岸,我只好让自己沉浸在没有超越的此岸,拆解、破坏、重置,幻想以此完成遥遥无期的自我拯救。

    至于视《史记》乃至“二十四史”为自家自留地的他和他们的态度,我懒得理睬了。

    这是一篇“后记”,因此,人要节制。在此年末岁尾,谨记两个场景:

    在一次不欢而散的深夜对谈中,我平静地对兄弟说,从初中时代起,我就是一个犬儒主义者了。兄弟怒,回我四字:“夫复何言!”那应该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深谈。

    在豫东的某个深夜,和一个影响了我十几年的兄长坐在宾馆的房间里,虽字斟句酌,虽铺垫冗长,但我的问题却仍显突兀:“您找到了吗?”兄长笑而不言。

    一怒一笑,各有前因,只是今夜独坐,那一怒一笑仍如在眼前,悄悄和另外一个场景叠合在了一起:

    几年前,我沿着陡峭的台阶迤逦而下,站在江边,仰望那个著名大佛,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忍着难言的思绪,呆呆站在那里,忽略了身边如织的游客。

 

                                                               (2008年12月10日晚·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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