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是“元曲四大家”之一,他能为后人广泛铭记的只是因为这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并由此博得“秋思之祖”之名。
这是文字强大生命力的例证之一,就像《滕王阁序》让王勃不巧一样(参见《滕王阁随想:屡毁屡兴话名楼》)。
不过,一个历史名人的老宅是否会被保护抑或重修,却可能与作者优美的文字全然无关。“天净沙”的凄美与马致远的人生态度其实就不是北京门头沟与河北东光县争相重建其“故居”的理由。
也许某一天,门头沟政府会与南面直线距离约230公里的河北东光县政府也会打起来,就像湖北襄阳与河南南阳为孔明何处睡懒觉已断断续续打了160年一样,尤其在当下,这事关旅游资源,事关当地的财政收入,事官官吏的政绩,这也是近二十年来,名人故居之争在中国各地烽烟四起的根本原因。
就普遍情形而言,我敢断言,在中国的历史上,历代官吏可能都没有像今天的官吏这么凶顽颟顸,大小当权者都敢满不在乎地雇佣所谓学者,操纵媒体,把一个个历史名人五马分尸,轮奸一个个学术问题。
上周穿越京西古道,终点韭园就是号称是马致远的“故居”,这勾起了我对关马致远的故居争夺战的兴趣,回家便查了一下争夺的情形。
一翻搜索,我发现争夺双方的一些说辞相当地坦率也因此非常有趣。
东光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马恒志称:关于马致远之争既是学术之争更是利益之争。他说,东光对马致远的研究除了考虑文化价值外,更主要的是考虑打出名人牌,用马致远的名人效应带动东光县的旅游业。即使马致远故里真在门头沟,由于北京有太多旅游资源,也很可能造成马致远故里旅游资源闲置。
门头沟区旅游局规划科科长刘金利则说,王平镇韭园村正在制订马致远故里的旅游规划,争取早日将马致远故里这个旅游品牌推出来。他认为,都说马致远是大都(今北京)人,东光县远离京城,不可能是马致远的故居。东光县没有像门头沟这样有众多的旅游资源优势,只凭马致远故里就想带动旅游开发的成功性较小。(详见《 京冀争夺马致远故里(转载)》)。
上面标色文字是不是活灵活现展示了当今中国官吏的特色?在这些官员眼里,只要有利益,历史真相是无所谓的。
这种利益之争又和争夺双方所在地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诸葛孔明“故居”给南阳的百姓带来过什么好处?又给襄阳百姓带来过什么好处?马致远的故居也是如此。
好山好水好名胜,当权者敢用任意的名义划个圈,就收买路观光钱了,那钱都是财政收入了,怎么花是当权者的事,和当地人又有什么关系?
表面上看,当今许多“文化搭台”的官员还很热爱文化呢,其实为了利益,他们破四旧的胆子一点也不比红卫兵差多少。
2009年4月,佛教盛地——重庆缙云山的千年古寺就遭遇了有政府支持背景的开发商暴力拆迁,并激起了寺庙和尚的奋起抵抗。
马致远的“故居”何尝不是?按东光县的说法,马氏故居在文革时就被毁过一次了。
我敢断言的是,马致远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有我相同的判断:现在的官员的胆大妄为及其凶残,即使是生活在暴虐的元朝时代的他也都不敢想象。他要效法陶渊明做个“马东篱”,想有个独善其身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说起马致远,知道他是戏曲家的多,知道他当过官的就少了,知道他还算是个穷则独善其身好官的就更少。
马致远在元代曾任“工部主事”。
按历代官职的一般描述,既工部一般设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一人,正四品下。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在工部之下,还设有四个机构其属:一曰工部,二曰屯田,三曰虞部,四曰水部。 这四部中还各设有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然后下面还有工部主事三人,屯田主事二人,虞部主事二人,水部主事二人。如此看来,工部主事这个官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处级干部。
按语焉不详的传说以及马致远作品中透露的情绪,马致远在元大都(即今天北京)做了多年京官后,因“晚年不满时政,隐居田园,以衔杯击缶自娱,死后葬于祖茔。”
也就是说,马致远虽在北京生活过多年,但是否寓居过门头沟过并无信史可征。其传世名作“秋思”中的古道,是否是指现在户外爱好者熟悉的“西山古道”(或叫京西古道)也很难定论。
话说回来,若说马致远对“西山古道”有些了解,还是可能的。它毕竟是一条有着上千历史、曾经联结山西和蒙古进京的商旅、驮队的交通要道,尤其值得提出的是,在明清两代北京生活的用煤,大都是从产煤区的门头沟,通过这条古道运进北京,并一概是从今天北京西二环的阜成门运进城的,阜成门也因此被老北京称作“煤门”。阜成门早在元代就有了,不过那时叫“平则门”;明正统四年(1439年)重修,易名为“阜成门”并沿袭至今。
穿越京西古道,沿途所见民房破败和厂房废弃,让我又想起那句“家有一碗粥,不去门头沟”的老话。无论从历史还是今天来看,在京畿范围内,门头沟都可能是最贫困的地区。
如果马致远真在门头沟生活过很久,猜想他必然会看到这张2002年在中国互联网上被普遍转帖过的图片[左图]所呈现的一种悲惨的人生场景。
虽然以我对中国历史走向的一般了解——“钳民之口”的政策自宋以后一直朝着变本加厉的路子狂奔,所以不会指望马致远能有《卖炭翁》(白居易)那样的写实诗作,只是以仅知的马氏其人的经历和作品来看,我知道他会对“血煤”一词有什么样的基本看法,对那些社会底层的血汗源源不绝地涌入“阜(物产多的意思)成门”——专制统治的喝血之门——“血门”会有什么看法,虽然他的笔下并无“血门”,但那个“血门”显然已经存在了几千年。
2009年12月3日
上图:据传为马致远在韭园的故居(未修缮前)
附:
卖炭翁 [唐] 白居易
序 苦宫市也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