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追忆曹聪孙教授


 汝为按语:

近日陆续收到学界悼念曹聪孙教授的文章,首先在我的博客上

刊出,最后编纂结集出版。首篇发表的是天津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的文章。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追忆曹聪孙教授

 

(天津师大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副教授  郭红)

  

己丑年 正月初四,惊悉曹先生逝世!整个春节的后半段,我的思绪都时时回到与曹先生有关的点点滴滴。说实话,我与曹先生没有做过一天同事、没有一起开过一次会,甚至无缘正式听过他的一节课;然而,就是在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先生的为学、为人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当今浮躁的学术气氛对比下,让我一想起他就信心倍增、勇气倍增。一想到曹先生,我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师范” 一词的真正含义。是他,我永远敬重的曹聪孙先生,用老一辈学者的身教,完美地阐释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的精神。

 

先生的学问,自有学界公论和各位师长之推崇,不需在此赘言。纵观先生的学术成果,不难看出,其语言学研究范围涉及古今中外,有理论有应用,有宏观有微观。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的文风深入浅出、表达精炼幽默、文思清晰通达,让人在平实的叙述中获益无穷,不同于现今一些语言学论文的大贴标签,猛引外文,故弄玄虚,将简单问题复杂化,故作高深,言语艰涩,令人不知所云。

 

200310月,我去看望曹先生和师母。先生赠我《词典释义的规范化进程》一书,是他就词典释义、词语札记的一本论文集。我读后感觉字字是学问、小文章里有大学问。如《语言的任意性和词语的理据揭示》一文,在分析词语的构词方式和理据揭示二者的关系时,举了现代汉语、古代汉语、英语、法语、乃至民俗学的例子;《试论进入共同语的方言外来词》一文在指出方言中的外来词进入共同语时的语音变化规律时结合了闽方言、吴方言、古汉语、英语、俄语、蒙语、满语、北京方言、天津方言以及史书的例证,短小精悍、有理有据,读后大开视野。

 

200410月,曹先生又赠我《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并给我讲了词典编纂过程中的一些事情。如今,这部词典就在我的桌上,每有教学和生活中的字词问题我都会仔细查阅。而每每翻到扉页上曹先生的亲笔赠言及印章时都会抚今追昔,先生的音容笑貌顿时浮现眼前,我心中的力量和信心油然而生。让这种力量激励我一生的学习和工作吧!

 

2004年底,我受北京“语言学家的故事”一书编委会委托,撰写天津语言学家的故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曹先生提及此事,原因是象曹先生这样的语言学大师可能不会在乎这样的小事,要知道,每个语言学家只要求写500字左右的小故事。出乎我意料的是,曹先生平和、认真地应允了此事,并提供了亲笔写的材料,让我喜出望外,认为可以为自己撰写的部分添上厚重的一笔。很遗憾,由于我个人的原因,先生的那则“故事”最终搁浅了,而那篇“故事”材料也只能交还先生。我为自己没将先生的故事展示给语言学界的无数后生而抱憾终身!

 

 20051025,这个对别人来说及其平常的日子,却会铭刻在我的心中。因为,那是我聆听曹先生讲话时间最长、最完整的一次。那是师大国际交流学院请曹先生给研究生和青年教师做报告。我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报告的题目是《索绪尔及其对语言学的贡献》。这个看似普通的题目,被先生讲得深入浅出、丰富饱满,讲座没一句废话,兼及古今中外的语言现象,乃或风趣幽默的比喻,条理清晰、思路通达,余味无穷。讲座后,在场的师生无不为先生渊博的语言学知识和严谨的治学风格所叹服;更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当时实已病痛难忍,却依旧衣着整洁、精神振作、分秒不差地完成了可能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场讲座。每每回忆起那场讲座,我都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当然,先生的语言学著述还有不少,甚至比我上面举到的更经典、更出名,而我更愿以先生耳提面命的述作为例,来缅怀先师的大学问,以及这种大学问带给一个普通学子的引领作用。先生的学问之大、之高、之深、之活,之真,一次次地让我想到了大师、真学问家这样的字眼。正如谭汝为先生所言,“与那种靠奔走干谒而获虚名微利的轻浮学风,与在象牙塔里脱离实际坐而论道的学院派学风,大异其趣,形成鲜明对照。”曹聪孙先生向我们完美地阐释了“学高为师”的古训。

 

先生的人品,更是给每一个认识他的人以“润物细无声”的浸润。接触过曹先生的人,开始可能都有不苟言笑的印象,但很快就会被先生的平易谦和、深沉幽默所吸引。1998年,我刚毕业到天津师大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工作,同时兼任学院教学科研秘书。我读书期间就在书刊上拜读过曹聪孙先生的文章,工作后很期待一睹先生风采。那时的曹先生已离休在家,起初只是每周上一次研究生的课,后因身体原因不得不停止了教学。我与先生最早的接触,就是安排调整研究生的课。我常给曹先生打电话,协调日常教学事宜。每次打电话,无论是先生接还是师母先接,都是那么亲切平易。有时为了试卷、讲义等的送交,我主动提出去他家拿,但先生只要身体许可都坚持亲自送来,实在不便时才给别人“添麻烦”。第一次见到曹先生,他关切地询问我读书的学校、专业、导师、毕业论文,以及对新的工作生活环境的适应情况。先生平实很低调、很严谨、言语不多。现在回忆每次交往中,曹先生说过的话,虽言语不多,但令我记忆犹新。

 

先生待人,无论领导还是普通教师,无论学生还是办事员,都耐心真诚、谦和平易。记得我参加博士入学考试前,请曹先生写推荐信,先生按表格要求简洁凝炼地写完后,给我讲了学习方法、考试形势、对待考试的心态等。正是曹先生和其他前辈学者的鼓励和点拨,使我在困难时没有退缩,而是自强不息地努力进取,在学术道路上取得了点滴成绩。

 

听很多向曹先生请教过问题的同龄人说,曹先生对学生的论文作业,一丝不苟进行修改,所提意见很中肯。对待学生,他总是那么宽容、循循善诱,从来没有扳着面孔地批评指责。先生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在生活上要求很低,而在学问和为人上却对自己要求很高。作为离休的老教授,先生一直住着几十年前学校喷配的仅有三四十平米的旧房子,房中除了桌上、柜上、沙发上、床上摆满书刊以外,基本没什么现代家具。房间在一层,光线不好,白天伏案写作也常开台灯。即便这样,先生也从未向学校、学院提过一点儿要求。可能这种大度、淡定和从容,令一些领导忘却了曹先生、忘却了他年事已高、需要照顾、需要关怀。曹先生在病痛中,依然坚持研究和写作,依然笑对人生,这种毅力和襟怀也给后学流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曹先生患病晚期,很多学生都不敢去看先生,不忍看他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坚持坐起来、坚持微笑着说话。我也只能在2008年底,托前去看望的张旭老师给自己带好。可今天想来,遗憾油然而生,我为没能多听听先生教诲、多看看先生从容淡定的表情而怅然若失!这些真正的学者,在当今浮躁的社会风气中,不计得失、不求名利、不给别人添麻烦,对同人、对学子、对所有人平易和蔼、诚恳相待——这就是“身正为范”的昭示。

 

敬爱的曹先生走了,像一缕清风飘然而过。我们感到愕然、怅然和恍然:今后到哪里去寻找这种楷模的力量?我们为痛失导师而悲泣!作为年轻一代的语言学教师,我们要学习曹先生对语言学的钟爱情怀,紧密结合社会现实的治学态度,对后生晚辈的无比关怀,对世间万物的从容与平和,并将老一辈学者奠定的师范精神发扬光大——惟此才是对曹公在天之灵的告慰。

                                                                           

                                             20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