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独读书,一点也假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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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一九九一年的某一天,我偶然看到一份《文汇读书周报》,觉得很有意思。但那个时候我在小县城里,报纸还不能破季订阅,我也正在办调动。下半年,我从分宜铁中调到新余铁中,开始订阅《文汇读书周报》。我订报刊有个毛病,如果觉得好,就会老想办法要配齐,这样我就在一九九二年的大概是五月,买了《文汇读书周报》早几年的合订本。我在一九九○年的合订本里,读到十一月三日第三版龚明德先生的《责任编辑的苦恼》,里面写到他责编的《我忆巴金》(田一文)和《文苑星辰文苑风》(张放)因为订数不够出版社规定的最低开印数三千册,出版社不肯开机印书。龚先生文中说:“田一文《我忆巴金》是国内外第一部有关巴金的回忆录,全是第一手资料,巴金老人在病床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校样,还对作者记忆有误之处进行了多处订正,其价值不言而喻。”如不能出版,实在是不小的损失,况且当时作者田一文已年高病弱,龚先生于是自作主张,用折合稿费的办法购书二千册,凑足了开机印数。书印出之后,田一文先生已去世,龚先生把两千册书堆在办公室里,等着卖掉书,才能付出稿酬。这自然是一件苦恼的事。张放先生的著作也是以书抵酬才开机印出的,张放自己拉回去三百册,龚先生的办公室里堆了九百册。《苦恼》文末有两书的邮购办法和龚先生的地址。正巧,我的一个书友不知从哪里买到一本《文苑星辰文苑风》,知道我对五四新文学有兴趣,借给我先读。我说我再去买一本,书友说书店就这一本。这样我就借来读了。我平常不借别人的书读的,我觉得值得读的书都该自己买来存着,不值得存的书我干脆懒得读。书读完了,觉得还是应该买来,于是就给龚明德先生写去一封信。我现在已经忘记信里写了些什么了,无非是作了一点自我介绍,大概是知道龚先生还编了《巴金书简》,想问一下书价邮资之类,肯定是没有先汇款去的。不久就收到龚先生寄来的书,是我要的《我忆巴金》和《巴金书简》,还有一册《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创作始末》,但是没有《文苑星辰文苑风》。书里夹了一封信:
卫东先生:
6.1信收。
刚从外地回来。就便先从我社服务部购来一本《巴金书简》,并从我代田一文售的《我忆巴金》寄你。《文苑星辰文苑风》售余300多本已退作者,待从作者处买后再连同你一直想得到的《雪泥集》共寄。《雪泥集》,我印象中似乎成都有一小书店有售,购后就可给你寄来。
在这时节,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已是很难很难了,因为从事任何行当,都有捷径可走,惟独读书,一点也假不得。
我17岁—22岁正是一位中学教员,这样,我们是同道了。再后我念大学,留任大学教员,而后到如今。
初次见面,就写这些。感谢你读了我的《苦恼》。
龚明德6.10
信纸的右上角附言说《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创作始末》适合中学生阅读,如果我的学生需要,可代为邮购。
接书信后,我大喜过望,立即回信,并把购五十册《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创作始末》的书款汇寄过去,我还热切地希望龚先生能在给我的书上签名。不久,就又收到龚先生的信:
卫东:
好!
信收。汇款也收。信中夹寄的10元亦收。《始末》将挂号寄上,收后请复。
另送近期小报一份。《书爱家》是我化名俞清禾在主编,有兴味给她写点稿。我忙,空时再长谈。
再会。 龚明德7.7
这封信里留下个悬念,我不知道龚先生有没有为我买《文苑星辰文苑风》和《雪泥集》,他会不会为我在书上题签呢。弄得我心里急死了。过了几天,收到包裹单,我到邮局去取书,结果发生了一点意外。我领出的三个包裹,两个包裹捆扎得方正严实,而另一个有明显被拆开的迹象,不只包装绳松散,牛皮纸也被撕开了。我只好向邮递员质询,他不以为然地说:“你看看少什么没有。”我说从包装绳的捆扎方式和牛皮纸被撕开可以看到这个包裹被拆过,他问:“里面是什么书,有多少册。”我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创作始末》五十册,可能还有两册别的书。邮递员要我拆开三个包裹清点,我只好照办,五十册《中国现代文学名著创作始末》不多不少,可能会有的《文苑星辰文苑风》和《雪泥集》当然不见,我口说无凭,只得作罢。因为龚先生强调“收后请复”,我猜想书里一定会有一封短信,然而遍寻未得。
回家后我立即给龚先生写信说明取书时的情况,也许是他太忙了,没有回信。可是我坚持认为他一定给我寄了《文苑星辰文苑风》和《雪泥集》,而他不再回信,显然是生气了,懒得听我解释。那之前的八年,我一直生活在自己不喜欢的一个环境里,虽然自己通过读书保有一点人家所谓的清高,但老实说,我总是把遇到的人往坏里想,这样我就尤其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认识,担心人家会把自己往坏里想。在这一件事情上,我很在乎龚先生可能会有的误会,它让我一直不安了很多年。我很小心地保存龚先生寄来的书和信,每一次读到龚先生的新作,就会自然地想起他信中的话:“惟独读书,一点也假不得。”我期待能有一个机会,向龚老师表达我的敬意,感谢他这一句话一直以来对我的鞭策,也很想弄明白心里的那个疑问。
这样的等待竟然持续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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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东:
这回,不会写错你的名字了。
今天在我的邮箱中喜得大著《读书消暑录》,高兴地拆封读了一遍。这是一卷清品。不仅文字随意伸展自如,也把要说的意思全平实地说了。涉笔我的地方,我仍感亲切。
我在四川文艺出版社当编辑25年,却未在此社印过一本书。临别,我提出要出一本我的学术文集,一把手首先叫我把川师大的科研经费多弄些来印书……
我欣赏自费印书,你这本书就印得很好。校对也认真,我浏览时仅仅发现65页有一处把《管锥编》误为《管锥篇》了,是个大错,因为书名不可以错。
仅印100本,也够知己友人了。
我已开始授课了,给20多个硕士生讲,不太累的。上次你在南昌与宁文们聚面的同时,我也携妻儿刚下飞机,早知道,一定会晤面的。
谨颂都好!
龚明德
2008-2-29
这样的小书,放在别人,也许随便翻翻,说两句客气话,就可以丢到一边了。过了两个月,张阿泉先生到成都,在龚先生家,他竟把这一小书介绍给阿泉先生,并介绍我与阿泉先生联系。这是我非常感动的。龚明德先生尝说,他是为建设书香社会打工,又说,要在各地县级城市弄出一些读书的园地。这些可都不是说说而已的空话。我以前理解“惟独读书,一点也假不得”,是读书要有自己的识见,不要人云亦云,一个读过书的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要随波逐流甚或同流合污。在龚先生这里,“读书”,已成为一个大功业。浙江书友施灵智写过一篇短文《在天涯写博客有感》,里面说到:“在‘天涯’读书界,龚明德老师可谓民间读书的‘引路人’。他在教书、做学问的同时,提携了一批民间读书‘精兵’。如张阿泉、阿滢、袁滨、文泉清、周老泉、刘学文、姜晓铭、龚明俊、董小染、易卫东、祁白水等。”我自己的体会和与龚老师交往的经历,也许算得是这句话的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