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吉檀迦利》:泰戈尔登上珠穆朗玛
1905年以后,接二连三的人生挫折让泰戈尔沉溺到内心的体验之中,那个在他作品中越来越清晰的神,如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并占据了他的心灵世界。于是,泰戈尔成为了神的歌手。
他的这种体验,使他写出了献给神的诗歌,1910年,结集为《吉檀迦利》出版,但这是一部孟加拉文诗集,与我们通常说的英文诗集《吉檀迦利》还是有一些区别。原版有着严格的韵律,用英文翻译时改成了散文诗。
“吉檀迦利”的意思为“献歌”。泰戈尔为能成为神的歌手而非常快乐:
当你命令我歌唱的时候,我的心似乎要因骄傲而炸裂;我仰望着你的脸,眼泪涌上我的眶里。
我生命中一切的凝涩与矛盾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谐音——我的赞颂像一只欢乐的小鸟,振翼飞向海洋。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歌唱。我知道只因为我是个歌者,才能走到你的面前。
我用歌曲的远伸的翅梢,触到了你的双脚,那是我从来不敢想望触到的。
在歌唱中陶醉,我忘了自己,你本是我的主人,我却称你为朋友。
——《吉檀迦利》2
而且,泰戈尔所追求的人与神的结合,并不是为了解脱,而是为了实现人格的升华:
我生命的生命,我要保持我的躯体永远纯洁,因为我知道你的生命的摩抚,接触我的四肢。
我要永远从我的思想中摒除虚伪,因为我知道你就是那在我心中燃起理智之火的真理。
——《吉檀迦利》4
印度宗教中的神,无论是梵,还是佛,与基督教的上帝和伊斯兰教的真主并不相同,他们不是世界的审判者,也不是高不可及并且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具体可感的形象。就像泰戈尔所说的,“他这个永恒的儿童一次又一次地诞生。”所以,“我这一生永远以诗歌来寻找你。”泰戈尔心目中的神,是毗湿奴派诗人关于神的观念和古代《奥义书》哲学思想。《奥义书》提出了“梵我同一”的思想,很像中国的“天人合一”观,梵是最高存在,我是个体存在,二者是一体的:梵即我,我即梵。印度的宗教文学非常发达,泰戈尔在这个阶段的神秘体验,与印度文学的传统密切相关。
我知道你是我的上帝,却远立在一边——我不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就走近你。我知道你是我的父亲,就在你脚前俯伏——我没有像和朋友握手那样紧握你的手。
我没有地你降临的地方,站立等候,把你抱在胸前,当作同道,指把你占有。
你是我兄弟的兄弟,但是我不理他们,不把我赚得的和他们平分,我以为这样做,才能和你分享我的一切。
在快乐和苦痛里,我都没有站在人类的一边,我以为这样做,才能和你站在一起。
——《吉檀迦利》77
泰戈尔在现实中所失去的,在诗歌中找到了。他的确是一个歌手,而不是战士:
我跳进形象海洋的深处,希望能得那无形象的完美的珍珠。
我不再以我的旧船去走遍海港,我乐于弄潮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现在我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我要拿起我的生命的弦琴,进入无底深渊旁边,那座涌出无调的音乐的广厅。
我要调拨我的琴弦,和永恒的乐音合拍,当他呜咽出最后的声音时,就把我静默的琴儿放在静默的脚边。
——《吉檀迦利》100
除了诗歌确实是泰戈尔最有力的人生方式外,我们也分明听到了他在为退出民族运动进行辩护。但是,在那个时代的印度,只有关心印度的前途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做到置身世外的。对泰戈尔而言,1913年的诺贝文学奖对他的人生是一个大转折。在他成为一个具有国际声誉的诗人后,他渐渐超越了对民族主义的理解,变成了与民族主义者和政治家完全不一样的具有世界公民性质的人道主义者,他不仅关心印度,而且关注世界。从诗歌创作来说,泰戈尔用他的弦琴,弹奏出了他诗歌的最强音。他喜欢到喜马拉雅山旅行,我们相信他在面对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时候,一定产生过要站在峰顶的想法。现在,泰戈尔以另一种方式——诗歌的方式——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达到了梵我同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