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的理论性质
这里所讲的教育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学学科,是指现代条件下教育学科的总称,类似“教育科学”。但用“教育科学”指称当代教育学科群体,极易产生误会,似乎教育研究唯有“科学”,才是正确的取向。故本书有意避之。
关于教育学的理论性质,可以说是教育研究历史上长期争论的一个基本问题。争论的焦点:教育学是一门偏重自然科学性质的客观描述性学科,还是一门偏重社会科学性质的主观解释性学科。对这一问题的不同回答,构成了人们研究教育的根本指导思想,是统摄人们选择教育研究方法的精神支柱。
回顾20世纪教育思想史,人们不难发现,对教育学理论性质的不同理解,导致不同质的教育理论。这种不同的教育研究哲学实际上构成了教育学科发展的精神动力,引导着当代教育学科的进步与繁荣。
20世纪初,受法国实证主义思潮和德国科学心理学的影响,欧洲,特别是德国一批教育学者信奉“科学主义”,认为教育学唯有通过事实层面的研究,才能成为真正的科学。于是,以拉伊、梅伊曼为代表,他们通过实验教育学的理论建构,促成真正的“教育科学”的问世。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1902年在巴黎大学主持“教育科学与社会学”讲座。他从社会学的角度对教育学的理论性质提出独到的见解:教育学不是一门科学,也不是技能训练,而是一种实践理论(Practical theory)。他指出:“教育学没有科学地研究教育体系,但是反映了教育体系的情况,以向教育工作者提供建议和指导,教育学是教育的‘实用理论’”。在此基础上,他主张建立一门与以指导教育实践为目的的教育学不同的“教育科学”(Science de L'education)。他的这种观点具有双重性质:从整体上看,教育学是植根于实践、指导实践的一门规范性学科;从具体研究过程看,教育学有科学研究的性质,因而就有教育科学的相应地位。实质上,涂尔干的教育科学观与他对社会学、哲学性质的理解是一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们对教育学理论性质的探讨,冷落了一段时间后,到50年代中期又热闹起来。其主要观点大致有三种。一是以奥康纳为代表,主张教育理论应为纯粹的科学性质。奥康纳非常欣赏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关于科学发展阶段的见解,认为社会科学多半处于第二阶段,而教育理论的发展水平还没有达到第二阶段,离真正科学的成熟阶段则更远。换句话说,奥康纳认为现存教育学的发展水平在他提出的条件下是失败的。据此,奥康纳认为教育学在科学化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与奥康纳相类似,联邦德国的一批教育学者也信奉科学主义研究规范,把教育学视为“经验科学”、“实证科学”与“描述科学”。二是以赫斯特、精神科学教育学为代表,包括批判理性主义的一批教育学者,把教育学视为一种实践理论,是“为决定某种活动而组织的知识体系”。为宣传自己的主张,赫斯特、奥康纳之间发生过激烈的论战。他们分歧的关键不是否认教育学的科学性质,而是在坚持教育学科学化的前提下,还要不要价值判断、价值陈述。奥康纳否认这一点,赫斯特则坚持这一点。精神科学教育学在这一观点上态度是明确的:从整体上看,教育科学、教育理论应该科学化,只不过它不是自然科学,而是社会科学或精神科学,科学信仰表达得极为明白。同时,他们认为,教育学科学化的方法不同于自然科学研究,它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命题系统和解释功能。因此,他们将解释学、现象学方法引入教育研究,以解决教育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的区别问题。精神科学教育学就是依据这一看法而得名的。德国战后兴起的经验教育学、批判理性主义基本上持类似看法。经验教育学认为,教育研究立足于事实和经验,具有科学性质,但就其作用而言,它不能摆脱对实践的影响,因此,研究教育学的方法是科学的,而教育学的价值取向则是实践的、实用的。批判理性主义在根本倾向上也是科学主义、理性主义的,同批判理性主义哲学家波普尔一样,但在科学研究方法上向前跨进了一步。他们否定归纳法,认为归纳总是不完全的,不可能穷尽所有观察对象,倡导“证伪”。换句话说,批判理性主义是一种修正了的科学观,反映在对教育理论性质的认识上,就是将教育学分化为三部分:教育科学、教育哲学和教育实践学。这样,“教育学不再是一门能完成规范性��经验性(或实践性��科学性)两方面任务的不恰当的大一统学科。”三是以博尔诺夫为代表,主张教育学与哲学、社会学等科学紧密相连,用人文学科的研究方法去研究,具体来讲,是用人类学考察方法去研究。这样,教育学就具有社会学科或人文学科性质了。博尔诺夫是德国当代菲林根学派的学术带头人,早年非常重视教育领域中的经验研究,被认为是精神科学教育学的后继者。博尔诺夫认为,早期的教育学依附于哲学,从哲学分离出来后又依附于社会学和心理学。当代教育学仍与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相联系,但不是依附关系,而是辅助关系,哲学、社会学、心理学辅助教育学成长。于是,他把存在主义哲学与教育学联系起来,提出了著名的“非连续性教育”概念,扩展并深化了教育学研究。
20世纪以来有关教育学理论性质的争论,导致了教育学科飞速发展,不仅产生了以运用科学研究方法(包括经验的、实证的、分析的方法)为特征的一批教育学科,也产生了以人文解释学研究方法为特征的教育学科。可以说,人们对教育学理论性质的不同看法,是促使教育学发展的理论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