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数据，一月份人民币贷款增加1.62万亿元，同比多增8141亿元。一月份单月信贷投放量相当于去年全年的三分之一，创下有统计数据以来的最高纪录。但银行贷款的安全性面临考验。

    一、一月份国内银行贷款猛增的六大原因

    （一）年初大量放贷是最近几年国内银行业的“传统”

    最近几年，国内经济高速发展，企业贷款需求旺盛。而银行业的利润的主要来源是存贷款的利差收入。因此，在央行实行新增贷款总量控制的情况下，早发贷款就能早为银行带来更多的利息收入。并且，因央行对各银行的贷款实行总量控制，一般年末得不到满足的贷款需求会在第二年初集中释放。因此，年初银行集中放贷已是一种“传统”（表1）。2007年4个季度银行发贷比例分别为39.2%、30.7%、22.4%和7.8%。事实上当时上半年银行新增贷款达到央行控制目标的近90%，后全年突破了央行控制目标。为此2008年央行为控制贷款在年初集中释放的问题，曾规定4个季度的贷款发放比例为35%、30%、25%和10%。即使如此，2008年第一季度的贷款发放仍集中在一月份。

表1  中国银行业贷款增长

资料来源：人民银行

    另外，中国银行股业绩经历了连续数年的高复合增长，2009年不仅不可能持续过去的利润增幅，很多投资者甚至预期2009年银行业整体利润将负增长。与此同时，2008年下半年开始中国的存贷款利率均有明显下降。银行的存款无论是活期还是定期，在发贷时的利率是一样的，而每次降息，活期利率要么不降，要么下降的百分点远远低于贷款基准利率下降的百分点。因此，每次降息，定期存款的资金用于贷款的利差相对固定，而活期存款的资金用于贷款的利差就缩小了。这样，降息就意味着银行整体存贷利差被降低。而银行房贷的利率更是被降到了基准利率的70%（之前为85%），压缩了银行的利差。在这种情况下，2009年的银行有比以往更强烈的早放贷款早收息的欲望。

 

    （二）银行对进一步降息的担忧

    目前中国的存款利率虽然比较低，但明显高于日本的0.25%和美国的0.5%，各国为应对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纷纷把利率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水平。在这种国际大环境之下，中国有继续降息的预期。这样，在央行降息之前，把贷款以固定利率的形式放出去，比在降息后以较低的利率贷出去更有利。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银行放贷的积极性。

    （三）地方政府的投资冲动

    2008年第四季度，面对全球及国内经济形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中央政府推出总规模为4万亿的增加内需的计划。不久之后，各地方政府纷纷推出总额高达近20万亿的投资计划。当时的背景是国内财政收入出现了负增长，地方政府土地出让金收入也因房地产市场调整的而大幅减少。这样，地方政府推动这些投资计划的主要渠道就是推动银行增发贷款。在地方政府“软硬兼施”的压力之下，银行必然会增加一部分“政策性”贷款。

    （四）票据融资的大幅增加

表2  中国银行业2008年票据融资余额

资料来源：人民银行

 

    在目前的国际、国内都面临经济困难的大环境下，各方面都希望银行多投放贷款以刺激经济。银行出于对不良贷款上升的担忧，比较巧妙地利用了票据融资计入贷款总量的规则，大量增加了以往老经验证明相对于其他形式贷款更安全的票据融资。1月银行业票据融资增加了6239亿元，占新增贷款总量约39%。而2008年1月增加的票据融资仅为184.37亿元。扣除票据融资的同比增长因素，2009年1月其他类贷款增长9961亿元，比2008年同期仅多增长了1956.29亿元。值得注意的是，银行业的这种策略早在去年下半年就已在贷款结构中体现（表2）。前三季度，票据融资有增有减，第四季度却连续出现大幅的增长。而在2007年，1月末票据融资余额为17913.99亿元，12月末为12818.07亿元，11个月中甚至负增长5095.92亿元。

    票据融资从2007年的负增长，到2008年第四季度开始的突飞猛进，除了银行以较安全的渠道扩大信贷数字做表面文章外，还有几个原因：

    1、企业的票据套利行为

    一般企业进行票据套利，只需要最低30%的保证金，而据一位徽商银行票据业务负责人介绍，进入2009年，多数金融机构急于在年初扩张业务，除了大量投放贷款外，商业汇票亦是各行青睐的资产，转贴市场上收票行居多,导致转贴现利率自年初以来快速走低，买入利率在1.44％左右。而3个月、6个月的定期存款利率分别为1.71%和1.98%，企业进行票据融资有套利空间。

    2、票据融资成本低于贷款

    以上银行业务负责人介绍的票据融资利率，远远低于银行6个月以内贷款基准利率4.86%。企业选择票据融资，可以大幅降低利息成本。

    3、商业银行资金充裕

    （1）银行存款快速增加，贷存比持续降低，银行困置资金较多。商业银行上缴给人民银行的法定存款准备金的利率是1.62%，超过法定存款准备金率部分的资金，利率只有0.72%。1月银行各项人民币存款增加1.51万亿元，同比多增1.28万亿元。而且自2008年初经济增速放缓以来，银行整体的贷存比持续下降（图1），明显低于银监会规定的75%的上限，银行资金充裕。银行将存于人民银行的超额准备金投放于票据融资，利率只要高于0.72%，银行就能相对增加利息收入。

 

 

   （2）1月央行票据到期数量大，新发票据数量少。2008年，央行共发行了122期票据，累计金额4.3万亿，平均每月近10期，金额约为3600亿元。而今年1月央行仅发行2期，金额分别为500亿和200亿，期限均为3个月的票据。而当月到期的票据却高达3790亿元。不仅如此，整个一季度，央行票据到期量高达9575亿元。银行要为央行票据净释放的资金寻找替代的渠道。巧合的是，2008年末两个月银行票据融资明显高于前10个月平均增量（表2），而这两个月，央行票据的发行也远远少于当年月平均票据发行规模，分别仅有300亿、610亿（表3）。

表3  2008年11月、12月央行票据发行

资料来源：人民银行

   

    4、央行票据利率大幅走低

    2009年第3号央行公开市场业务交易公告显示，央行正回购300亿元的中标利率仅为0.9%。而央行2008年第61号公开市场业务交易公告显示，2008年8月14日央行发行的两期票据，410亿元3个月期限的收益率为3.3978%，40亿元6个月期限票据的收益率为3.6969%。

    5、银行同业拆借市场利率走低

    根据央行的资料，1月银行间同业拆借月加权平均利率为0.9%，环比低0.34个百分点，同比降低1.42个百分点。质押式债券回购月加权平均利率0.9%，环比降低0.32个百分点，同比降低1.91个百分点。

    6、企业“落袋为安”的心理

对于远期票据而言，持票人在票据融资利率比较低，银行欢迎企业进行票据融资，部分企业资金紧张，企业急于兑现票据资金几个因素的推动之下，企业纷纷将远期票据贴现，也增加了银行的票据融资量。

 

    （五）央行存款准备金率的下调和对部分中小银行贷存比限制的放开

去年以来，为应对经济增速明显下滑的局面，央行数次调低了存款准备金率，并对部分中小股份制银行放开了75%的贷存比限制，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银行贷款的增长。

 

    （六）四万亿投资计划的启动

    根据国家发改委的计划，四万亿刺激内需的投资计划中，有超过40%将用于铁路、公路、机场、城乡电网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这些项目的贷款自去年末、今年初启动，有大量的贷款需求，促进了贷款的增长。增发的贷款中，非金融性公司及其他部门的中长期贷款达5229亿元，而去年1月同类贷款仅增长3566亿元，即同比多增1663亿元，占到扣除票据融资因素后实际多增贷款1956.29亿元的85%。

 

    二、银行业贷款猛增的隐忧

    银行作为企业，实现企业利润最大化（或者说是股东利益最大化）是经营的根本目的。银行没有义务为了恢复经济的非理性的、不可持续的高增长而冒险放贷。在中国经济增速放缓的情况下，银行合理的经营方式应当是谨慎放贷，扣除相对较安全的票据融资等因素之后的贷款应当是负增长。可是1月的贷款增量却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这也许可以部分解释外资股东前不久大量抛售中国银行、建设银行H股的原因。

 

    （一）银行是高杠杆经营的行业

    银行是特殊的企业，在约10%的自有资本率（这一水平是国家不断剥离银行业不良资产、银行上市融资或向外资股东低价出售股份、发行次级债补充资本金及前几年盈利增加的结果）的情况下，目前贷款普遍相当于存款的70%左右。100亿的资本，假如吸收900亿的存款，放出700亿元的贷款，利差为3%，不考虑银行存于央行的准备金及债券投资的利息收入，毛利率大约可达21%。在经济持续发展，工商业企业利润有保障的情况下，银行运用资金杠杆，可以取得非常高的资净产收益率（表4）。

表4 2007年部分银行净资产收益率

资料来源：各银行财报

 

    但一旦经济形势恶化，企业经营困难，部分企业无法归还贷款本息，则银行的风险将成倍放大。目前一年期存款利率为2.25%，一年期贷款基准利率为5.31%，利差为3.06%，参考2008年上半年未降息时，经营较好的招商银行的净利差3.51%，假设全国银行业平均贷款净利差为3%。再参考招商银行2008年上半年成本收入比为30.22%，假设全国银行业平均成本收入比为40%。则银行每1亿元的贷款最多只能产生180万的税前净收入，一旦成为坏账，却要超过55亿元的贷款产生的净收入才能弥补这笔坏账造成的损失。

 

    （二）中国银行业的经营能力令人怀疑

    中国银行业曾长期受不良贷款的困扰。2001年11月，当时的央行行长戴相龙透露，2001年9月底，四大国有银行的不良贷款余额为1.8万亿元，不良贷款比例高达26.62%。甚至有一种说法：中国银行业曾技术性破产。

    中国银行业不良贷款余额和不良贷款比率近年虽然持续双降（图2），但主要原因是靠国家对四大国有银行不良资产的剥离（图中不良贷款余额明显下降的时期）：2003年底核销了建行569亿元、中行1400亿元损失类贷款，2004年中行、建行又分别剥离了1498亿元和1289亿元的可疑类的不良资产，2005年工行剥离了包括损失类和可疑类在内的不良资产近7050亿元。去年第四季度，中国银行业不良贷款余额环比猛降近7000亿元，同样是为对农行进行股改，对其不良资产的大剥离。2004年第二季度至2005年第一季度，银行业不良贷款率连续上升4个季度，当时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发达国家经济并未衰退，而且股市处于牛市。银行业不良贷款双降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断增加的贷款规模稀释了不良贷款率（图2中2005第二季度至2008年第三季度）。

 

 

 

 

    近年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情况之下，中国的银行业不良贷款余额都不能明显下降，甚至不良率仍会阶段性上升。说明中国的银行业还不完全具备控制经营风险的能力。那么在经济下滑周期内大增贷款，就更令人怀疑新发贷款的质量。

 

    （三）地方政府的干预为银行不良贷款上升埋下隐患

    根据央行在01-02年的抽样调查统计显示，因计划与行政干预、以及政策上要求国有银行支持国有企业而国有企业违约的，两项合计就占不良资产的约60%。片面追求GDP增长的地方政府对银行施加压力之下发放的部分贷款，将不可避免地成为银行业不良资产增加的定时炸弹。

    从中国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中国要想实现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实现节能减排，实现长期可持续的健康发展，银行更不应该给一些粗放型、重复建设的项目发放贷款。目前很多行业的振兴计划都已出台。对于企业经营来说，没有不景气，只有不争气，振兴计划不是万能的，不是企业的长生不老药，也不能成为银行贷款的护身符。中国2008年第四季度GDP同比增长6.8%，这种增长速度在一些国家意味着经济欣欣向荣，而中国不少企业就经营困难，这正是淘汰落后产能和落后企业，让优势企业发展壮大的好契机。这种阵痛是中国经济健康发展必要的代价。而银行大量发贷款，却将挽救一些没有必要生存的企业，给银行自身也带来风险。

    总体来讲，考虑到票据融资的因素，1月中国银行业贷款并未失控，但将不可避免地为中国的银行业带来坏账。银行普遍超过100%，甚至接近200%的不良资产准备金率不是不良贷款的马奇诺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