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反击-我战胜贫困的经历(三)(转载)


 
我没有到表哥的厂里做专职的业务员。所以,现在,我相当于还是一个游民。
  我又回到弟弟的办公室,这里,我还承担着一半的房租。
  我花了六百多块钱找一个中介注册了一个建材经营部,算是有了正儿八经的阵地。
  弟弟仍然修着他的电脑,我委托他顺带帮我接一下电话。如果有电话来的话。
  我,夹着一个破公文包开始了我的救赎之旅。
  我对桥架厂老赵(表哥)说我自己开了一个皮包公司,希望他以后给我更大的支持,老赵说没问题,都老朋友了,绝对支持。
  我和老赵吹了一阵牛,我听得出老赵的意思是希望我到他们厂去上班,许诺给我更丰厚的提成,我没干。我想过,如果我到了老赵的厂,虽然有底薪,但提成政策他都制定好了,大头始终是他的,并且只能卖他的产品。如果我自己干,我手上有了单子,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讨价还价,还可以拿其它厂的价来杀他的价。再说了,假如我进了老赵的厂,一旦干不出成绩,老赵也不会无限期的给我发底薪,最后我还得走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说之前我做的是为了生存的话,现在,我已经不满足于生存。
  人啊,真他妈的贱,刚喘一口气,又忘了昨天的伤。
  我穿梭于各个建筑工地,不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生意,对任何人都陪着笑脸。
  我对客户说,您就把我当成一个跑腿的,您在办公室歇着,我来给您跑腿,我只需挣点跑腿费就行了。
  我说得很诚恳,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我缺少上游资源,建筑工地大家都明白,很多材料是需要垫款的,我垫不起。建材市场的门市遍地都是,但没有一个门店愿意赊货给我。
  我对很多建材的价格都不是太熟悉,我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所以我只能在跑腿中寻找机会,在跑腿中发展。
  因为诚恳,也获得了不多的几个客户的信任。偶尔,也叫我送点小材料。
  我给一个工地送过两百米波纹管,赚了20块钱,除去路费,净赚12块。我也给一个工地送过几把铁锹,一分钱都没赚到。
  不过没关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没准第三次就是大点的生意。
  我一边在工地穿梭,一边往建材市场跑。
  在建材市场,我极力套建材老板的近乎,希望混个脸熟,让他们信任我,好让我在他们那里拿材料时能给我账期。
  这并不容易,且不说我和他们没有打过交道,其次,我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的告诉他,我那办公室不好看,我能让他信任的,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没几个人相信。
  所以我艰难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三年的时光,有几天,我甚至动了又回AT工地当民工的念头。
  但我不能回去,一个人可以选择永远当民工,但不能选择反复当民工。


  一天下午,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是有一家建筑公司要我马上去一趟。弟弟说了那家建筑公司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是一家建筑企业的二级公司,实际上是私营企业,我曾经到他们公司找过他们负责材料供应的M
  去找M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桥架厂的两个人正在和他谈桥架,数量不大,但规格很多。
  差不多他们都已经谈好了,我听M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讨论合同了。
  我象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立即插了句话,我说我也是做桥架的,可不可以参考一下我的。
  我承认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机会。
  也许,那家桥架厂已经和M合作了很久,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象一只饥饿了很久的猫,突然闻到了一点腥味,然后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哪怕是油锅。
  桥架厂的两个人先是很惊诧,然后是愤怒。按照常规,即便是我想橇他们的单子,也得等到他们走了以后。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论,要翻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M也很诧异,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报价表,仔细比对了一下,对我说我的价格高了。
  桥架厂的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来我说的话让M迟疑了,我说,我的桥架都是标准厚度,我不会专门将桥架边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过桥架的都明白,很多桥架看起来很厚,那只是边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钢板厚,而同规格桥架价格的高低,与钢板厚度是分不开的。
  M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假如M以前和这家桥架厂合作过,那么我这句话也足以勾起M对他们的怀疑。
  M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对我转变态度,是猎奇心里在作祟,或者说是窥私心理在作祟,并不代表我获得了他的好感。
  我只需要他对我感兴趣。


   M仍然和桥架厂的两个人谈着,话语空洞了些。最后他说,他需要给领导汇报一下,回头电话联系。
  接着我和M交流起来,我给他讲了很多桥架里面的猫腻,怎样分辨钢板的好坏,热轧板和冷轧板的区别。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于一个陌生的客户来讲,销售人员要做的就是要吸引客户的注意,客户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卖出东西?
  我和M谈了半个小时,对于那笔桥架业务,他未置可否。
  从M办公室出来,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先前桥架厂的那两人,他们一直等待着我。
  我想回避,但无处可避。
  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被一只脚狠狠的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昂着头走路,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趴着。
  我理解他们,他们不是暴徒,他们仅仅需要发泄。
  在他们的辱骂声中,我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远。
  所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机会已经向我倾斜。
  在M的办公室,M说愿意和我合作,但价格得降点。行,稍微降了点,基本上谈好了。但M要和正规公司签合同,我是经营部,M不愿意签,我只得又去找老赵,想借用他们厂的名义。一来二去,第二天才签定合同。
  其实合同金额并不大,总计才四万多块钱。M他们公司的工地在F县,所以我还得送货到那里。
  照例,我是在老赵他们厂拿的货,眼下,也只有老赵相信我。


  要送货去的F县是我老家,我犹豫着是不是顺道回老家看看。
  我还是03年春节的时候回去过的,那时,我的境况虽然糟糕,但还没到极处,虽然落泊,但在父母面前还得努力装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后来便不敢回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装不出来了。
  你们见过电视镜头下那些沉默如山的农民吗?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导演的口令来扮个笑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表演的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我是在父母们面前表演。
  但我想他们。
  一想起他们,我就想到我的现状,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却没这个能力。这份落差,让人彻骨。
  久了,便麻木了,偶尔想起,也立即转过念头,只不过心里那一丝悸动,牵扯着我的神经。
  这次到F县,是我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过门不入,我做不到。
  我在F县城交了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站在了进村的路口。
  这条熟悉的小路,似乎还回荡着我和童年小伙伴们的笑声。
  那些欢乐,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一阵阵触及我的灵魂。
  而今,我这个游子,我这个落泊的游子,就站在浓郁的乡情里。
  母亲在路边的菜花田里割猪草,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佝偻的身躯象一张弓。
  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声妈,可是喉咙滚动着叫不出来,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母亲回过身来,片刻的诧异后,脸上灿烂如花。
  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镰刀,帮着割猪草,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落泪,这份愧对母亲的内疚,再多的泪水也洗涤不尽。
  … …..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陪着父母说着话。
  当母亲听说我是送货到F县时,高兴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县来了,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母亲说。
  我苦笑了一下。
  我宁愿母亲骂,骂我没出息,骂我败家子,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也没关系。
  我害怕母亲夸赞我,那些夸赞我的话,象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你本来是个混子,就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象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只是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别人却看起来很美。


  很多时候,我们回家和离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里多待了一天的时间,心里害怕着,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会多丧失一天在城里生存的机会。
  其实,我们的匆忙,无非是给自己的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我也一样,所以第二天我就决定回到C市。
  但我没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就在我回家的第二天。
  堂伯父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都在广东打工。他是事实上的孤老。
  堂伯父弥留之际,只有我和父亲在他身边,咽气的那一刻,眼角挂着一滴恋世的泪。
  谁也不想死,哪怕生活有多么的艰苦,活着才有希望。
  听说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里的乡邻们都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帮忙,将堂伯父的遗体抬到堂屋,然后七嘴八舌,开始商量后事。
  这好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每个人都热情的发表着见解,他们只想给死者一点最后的安慰。
  很快推荐出一个总管,是村子里的牛二叔,他负责统筹安排堂伯父的后事。在我们农村,红事白事,都有这么一个总管。
  但人手实在是个问题,基本上,村里一个壮年劳动力都没有。
  我们村原来人挺多的,一百多号人,但现在只剩十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在家,还有三四个勉强可算壮年的妇女,其它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芜,野草在疯长。
  只有象我父母以及堂伯父这样年龄大了的,才不得不留在农村。当然,还有那些孩子们。
  牛二叔安排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请他们给他们的后辈打电话,请他们回家,家里需要他们。
  我也给我堂妹夫打了电话,堂妹夫说,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陆陆续续的都有人回来,这些善良的人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个堂叔在一个煤矿挖煤,他说,耽误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块钱,但他们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怨言,在他们看来,村子里死了人,再多的钱也不能挣,他们得回来帮忙。
  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忧伤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不可避免的夹杂着一些热闹。
  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钱。而谈到钱的时候总会有人扯上我,都认为我有钱。
  总是有人问我一年能找多少钱。而我,也总是给他们一个模糊的答复。
  不是我爱面子,而是,母亲就在我旁边自豪的笑着。
  
  堂伯父的遗体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块菜地里,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抢地。
  最亲的人马上就被泥土掩埋,从此天地两绝,心底有许多复杂的痛楚,那一刻肆意爆发。
  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仿佛苍老了很多。
  父亲老了,快七十岁了。我心里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我害怕那一天过早的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这一天迟早要降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父亲和母亲享过一天福。
  我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我回到C市,继续着我的潦倒的生活。
  现在,我又回到岳母的家里,那其实就象一个旅馆,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觉而已。
  因为和M有了这次合作,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了些,他说我是个老实人。
  这实在是一个美妙的评介。这个社会聪明人很多,但都喜欢同老实人打交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社会寻找安全感,那么则可以在老实人身上找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而那些一脸猪相的人总能得到实惠。
  基于这种评价,所以以后我见到他时,我总是尽量笑得憨厚一些。
  M开始向我咨询一些价格,各种各样的都有,有时连水泥河沙都要问我。
  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价格,他之所以问我,无非是证实一下他的价格的水分。
  我想他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报价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很多东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对应的实物,以免弄错。
  我不能出错,以我当时的接触面,他已经算有决定权的人了。
  我报了很多价,但真正到我这里购买的却很少,我只是他一个核算价格的工具。
  没有办法,我不能有半点松懈,我期待着他能遗漏一点给我。
  如果说我和他做桥架生意时我是勇猛出击的话,现在我得稍微收敛一些。
  上次对他,我面对的是一个单一的机会,而现在,我面对的是长远的机会,欲速而不达,我得由着他来。
  象这样已经信任了我的客户,能给我做的,他肯定会给我,不用我去争取。他不给我做,一定有他的考虑。
  我就这样守着,那段时间,我全靠预支我在老赵那里的提成生活。


  老赵对我,真的很够哥们。
  和他们厂的业务员相比,我的提成要高得多,更重要的是,总是提前兑付我的提成。
  我和他已经建立了一种非常好的信任关系。
  在桥架方面,我可以随口向客户承诺任何问题,凡是我承诺的,老赵都会答应。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并不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了解。
  但我却有些对不住老赵,总是喜欢占他的小便宜。
  有一次我以老赵厂里面的名义去谈一个客户,谈完已经很晚了,我提议请客户吃个便饭,客户答应了。
  我急忙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说客户对他们厂的桥架很感兴趣,晚上要请个客,请他来陪一下。
  实际上就是让他过来掏钱。
  老赵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饭桌上大家谈得非常愉快,客户Z已经同意用我们的桥架了,Z是框架承包商的兄弟,他同意了,基本也就没多大问题了。
  吃完饭还有一件搞笑的事情,老赵提议找个茶楼去打牌,Z一口就答应了。我知道老赵喜欢打牌,没想到Z也是个赌棍。不过话说回来,搞工程的有几个不赌?
  我身上没啥钱,老赵悄悄塞给我1000块钱。
  斗地主,20的底钱。我手气出奇的好。
  有一把Z当地主,炸弹成堆,在Z只剩一张牌的时候,我手里还有两炸,并且没有一张单牌。而先前已经炸了三炸了。
  如果我炸下去,这把牌Z要输1280块钱,我和老赵一人赢640元。如果不炸,我和老赵一人输160块钱。
  那一刻我真的犹豫过,640元对我来说不少了,要是放在前两年,那不用说,恨不得再多几个炸弹,但是Z是客户,我没有炸。
  Z赢了,却骂了我一顿,说我有意放水,牌品看人品,连生意都不想和我做了。
  这是气话,我知道他心理并不这么想。
  那晚打牌,我输了200多块,但我给老赵说我输了600多块,剩下的300多块我还给了老赵。
  我就这样又占了老赵的便宜,但我心里其实蛮内疚。


  日子紧巴巴的过着,找我询价的客户也越来越多。虽然成交少,但毕竟充实了些。
  有几天,居然还感觉自己很忙。
  忙是一种幸福,那种空虚无聊的日子,连神仙都会犯困。
  偶尔也会想起朋友,便是一种淡淡的心酸。
  我和我以前那些朋友们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了。要么是不见我,要么是我不想见。
  但这一次却要见了,一个朋友结婚。
  这个朋友比我小两岁,他和他女朋友结婚证都拿了好几年,突然想到要办一次酒席,其实谁都明白,这种事情不亏本。
  在我们这个社会,如果你想要有点成绩,你就得交朋友,各种各样的朋友。
  如果在前两年,我可能会拒绝出席这样的盛宴,与送礼无关,与面子有关。
  谁都希望光鲜的活着,都希望迎接羡慕的目光。我无法享受这些,我就只有逃避。
  但现在,我得去,我想清楚了,你混得好与不好,不是你逃避就能改变,如果这样,这个社会就会有很多个快乐的隐者。
  而恰恰,隐者多半是因为首先不快乐,而后才成为隐者的。
  其实我们都明白,有的人成功一帆风顺,生来就被人仰视;有的人却在耻辱中潜行。
  我做不到前者,如果你还想有个未来,你就得选择后者。
  所以我去了。


  婚礼很隆重,那不是我关心的内容,我只是和过去那些朋友又碰面了。
  大家寒暄着,有些生疏,几杯酒下肚后,才又热络起来。
  谁混得好,谁就是中心,酒桌上也是如此。
  中心是张鹏,一个公务员,现在是个副处长。
  我刚到C市的时候,张鹏还在区县,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调上来了。
  初来乍到,我们在C市都没几个朋友,便经常在一起,到了周末,常常挤在一张床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就是在他的宿舍。
  很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生活简单而快乐。
  后来,有几个老乡也都调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张鹏是这个圈子的中心。张鹏的宿舍,也都成了我们的俱乐部。
  都是年轻人,话题无所不包,钱和女人,是永远陈旧而又新鲜的话题。
  或者,聚众打牌。斗地主,便是我在那时学会的。
  其时我的经济状况还可以,比张鹏他们几个,收入要高些,他们便变着法儿赢我的钱。
  有时,甚至明着耍赖。
  我从没在乎过,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出门吃饭,也总是有人说,今天老农请客。
  我的钱都是大家在安排。不过我很享受这种状态。众星捧月是一中虚荣,和明星一样。
  我承认我很虚荣,我的虚荣是用来掩饰自卑的。
  我是个打工者,而张鹏他们,要么在政府机关,要么在大型国企,聚在一起,除了谈钱和女人,便是自己的未来。
  似乎他们都有很好的未来,至少他们可以憧憬,他们可以憧憬着将来当个局长,或者将来当个国企的总经理,我能憧憬什么?
  他们可以看清未来的方向,然后不咸不淡的排着队,耐心的等待机会的降临。即便没有什么提拔的机会,他们也不担心饿饭,反正有国家养着。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注定不是坦途。你现在拿着高薪,说不定明天你就失业在家。
  这就是所谓的白领,光鲜着,迷茫着,也自卑着。
  所以,和张鹏他们在一起,骨子里我是自卑的。
  因为自卑,花钱才大方,花钱买面子。
  后来,张鹏在单位集资买了房子,其它几个朋友也差不多先后都享受了这种待遇,我和他们,来往的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吗?你比人家还早到C市呢。
  朋友之间,是需要平视的。别人在不断的进步,不断的拔高,你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视才见。
  当你看朋友需要仰视的时候,你觉得他还是你朋友吗?
  最多,你会对另外的朋友介绍说,某某是你朋友。这是一种自豪,也是一种虚荣。
  在我原来的那几个朋友中,只有吴前还和我一样。
  吴前是我老乡,夜大毕业。顶着一个大学生的光环,被不知情的人仰视,被知情人歧视。
  我不明白教育单位为什么要搞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活生生的把人打入一个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圈子。
  这是逼人自卑。
  我很多次看见吴前对人介绍说,他是某某大学毕业的学生,但我从来没听见他补充一句他是夜大毕业。
  我认为这不是他虚荣,反而我认为是尊严。
  这不是他的错,是有人对他的尊严不负责任。
  在婚宴的酒桌上,许多人都高谈阔论,只有我和吴前很沉默。
  轮不到我们唱主角,我们被迫低调。
  宴后,照例是打牌,大家都很自觉的寻找自己适合的牌局。人以群分,连牌局都是。
  只有我和吴前没有打牌,其实我们都好这一口。


  原本晚上还有一顿饭,但我提前告辞了,主人家没有挽留。
  张鹏过来了,握着我的手用立摇了摇,似乎想传递给我某种力量,但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
  吴前也告辞了。
  两个都混得不好的人,结伴而退,颇有些同病相怜。
  突然很想和他谈谈,谈点掏心窝子的话。
  我很久都没有和人掏过心窝子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难受。
  吴前大约也是这样的,于是在路边找了个露天茶座,5块钱一杯的茶,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和朋友聊天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我和他争相的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甚至不惜打断对方的话。
  不是为了获得同情,更不是炫耀,我们只为对方是听众而滔滔不绝。
  这样热烈交谈的情形,让我们勾起了许多过去美好的回忆。
  不可避免会谈到张鹏,尽管我们曾试图小心翼翼的回避他。回避,是不想凸显出我们的差距。
  我们不想凸显这个差距,是因为我们很在意,希望和张鹏的差距小一些,希望我们之间还是平等的朋友。
  曾经,我们和张鹏很平等。
  吴前、张鹏和我是初中时候的校友,一个学校的,家境差不多,不存在谁也看不起谁,处起来很随意。
  衡量朋友之间的关系好不好,随意是一把标尺,你拘谨了,你客气了,你们之间用朋友相称,只是一种客气。
  所以我们和张鹏是真正意义的朋友。
  初中毕业后,张鹏考了个师范,他的未来是教师。但教师不是张鹏的理想,他考师范只是跳出农门的一种手段。
  但张鹏仍然当了一名教师,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我们乡的一个村小。
  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农民了,但仍然生活在农民堆里。
  村小只有两个公办教师,张鹏理所当然的当起了副校长,隔年当起了校长,再隔两年,又调到中心校当副校长。
  张鹏的人生大跃进就是当这个中心校的副校长。
  有一次县委的一个领导到乡里面检查工作,顺便到中心校去看了看,发现了张鹏这个人才。
  说张鹏是人才,是因为领导觉得张鹏年轻,更重要的是张鹏能喝酒。
  有一年吴前、张鹏和我一起喝酒,我和吴前两个都没喝赢他,据他自己讲,白酒喝一斤不会醉。
  这样张鹏就调到县教委去了,做了一名办事员。
  以后的发展轨迹我没特别留意,据说他在县里面换了几个单位,直到调到C市。
  山鸡变成了金凤凰。
  我至今都不觉得张鹏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口才吗?他至今说话还有些口吃呢。
  但他就是混得好,现在当上了C市一个局的副处长。
  原本几个平行运行的轨道,在某个地方不经意的拉开了差距,一经拉开,差距越来越大。
  张鹏他们那一批出来的师范生,只有很少的人在教书,其它的,大都进入了机关,混了个一官半职。
  而我们,始终行走在迷宫中,没有人给你指明方向,得全靠自己去闯。
  偶尔,有人会给你指一条路,结果发现那不是真的,就象现在的高校扩招。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对等的机会。
  我在说这些的时候,好像我已经有了一些抱怨的情绪,这只能证明我还活着,不想坠入深渊。
  直到深夜,我和吴前才分手,各自回家吃饭。他在一个郊县安了家,在C市,他住在他姐姐家----一个在菜市场卖菜的女人家里。
  分手的时候,吴前对我说,希望我们都混得好一些,过上好日子,和家里人想像的一样。又说,咱们来个比赛,看谁先混出来。
  我说,怎样才算混出来,标准呢?
  谁有了小轿车,就证明谁混出来了。
  吴前笑,我也笑,我们在愉快的笑声中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