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眼的红地毯

                     （2009-05-17）

 
                          ● 周兆呈

　　川震一周年祭，快到2点28分的时候，我们还在开会。楼下看现场直播的同事大喊：开始了！新闻室里围看的人并不多，毕竟，这时候不能跟一年前的震撼相比。电视里传来的场景沉重而肃穆，现场的人总数并不多，默哀、致词、献花，非常有秩序、非常整齐。

　　但是，不怎么让人感动。

　　而且，那一片红地毯如此扎眼，刺得眼睛晃晃的。之前看到通讯社传来的仪式现场准备的照片，那一片红地毯事先都用蓝布盖着，原本猜想底下会是黑色或白色的碎石，或是另外特别设计的背景，就如那座巨型的汉白玉纪念表盘，撕裂在2点28分，触目惊心，可能那样才符合大家的心境吧。

　　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红地毯。

　　红地毯、花篮、红绸缎带，加上悬挂在会场的三幅标语“以人为本、尊重科学；不畏艰险、百折不挠；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场面和宏伟堂皇的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布局一样。一时茫然，吹起的悠扬而低回的小号，在提醒着这场周年祭。

　　这样的安排设计其实有迹可循，其来有自。去年十月中国国庆时，中共中央九常委曾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圈，同样，天安门广场铺就红地毯，花篮配红绸缎带，上写金色大字。显然，红地毯的摆设安排，就是按照中国政治传统的礼仪规格，行礼如仪。但是，地震周年毕竟是不同的场合，出席者和关注者会有不同的心情。就如地震之后打破常规举行的举国哀悼，充分感知到国民的心情，周年祭也不应该是仅仅按照过去纪念大会的摆设，而没有照顾会从电视中看到场景的更多人群的感受。

　　何况，对红地毯的处理，也不是没有过特别的故事，而且还带来正面的效果。一年前，在汶川地震期间，胡到四川灾区，乘火车到一些受灾地方视察。其中一个城市的火车站是新修的，加上地震，站台上坑坑洼洼，很不平整。当地政府官员特意安排人用化肥袋将路垫平，并且铺上红地毯。专列靠站之后，正要下车的胡看到了站台上的红地毯，他拒绝下车，命令火车继续前行十几米，然后在没有地毯的地方下了车。

　　这个不起眼的情节经过传媒广泛报道，在当时举国关注地震每一个细节的中国引起诸多评论。一方面说明胡非常细致，对彼时彼刻灾民的心理确实感同身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对可能引起的民间议论也很敏感，这是真正的以人为本。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地方官员按老规矩办事的陋习，特殊时刻不敢逾矩、不敢拍板，只知道按既定的官场礼仪规格办。看似拍领导人的马屁，但其实反而陷其于不义、难堪境地。这时，领导人的决断和自身的敏感就十分重要了。

　　一周年了，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了？非常之时，才需要有非常之法。回归常态，还是得因循守制，礼仪如旧。地震时的诸多变化和诸多特例，虽然让人看到不少变革的希望，但对执政者来说，可能都只是因应非常之时的迫不得已的需要。现在，天灾已过，执政者恢复了完全掌控的能力，可以畅谈胜利了。虽然在天灾面前，并不是人类的失败，同样，无力回天的人们，也不应奢谈胜利。毕竟，本来就不应用胜利和失败来衡量这场大灾难。

　　一年前没有铺起的红地毯，如今在官方仪式中坦然出现。或许，负责布置的部门认为此举可以体现振奋精神，彰显抗震救灾的胜利。就象胡的讲话中，六次提及了“胜利”之词，其中，两次是“重大胜利”，两次是“全面胜利”，一次“新胜利”，一次“胜利”。地震周年祭，是为了祭祀地震中的死难者，还是欢呼为生者重建家园取得的胜利？缅怀，还是歌功，也怕是取决于政治需要。
　　作为政治领袖，必须扮演固定的角色。致词中的那些套话，领导人未必就不知道传播的效果会是怎样。但是，这套官场规则和话语体系，还是得遵守，否则或会引来更大的震荡。

　　有时候，分不清到底一年前拒绝红地毯的那个领袖，和周年祭时踏过红地毯的他，哪个是真实的情感流露，哪个是必须承担的政治角色。或者，两者都是，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512之前，地震中的一些破碎家庭重组，举行集体婚礼；在去年地震中左手提血浆、右手和被压少年的左手紧握一起，成为汶川地震最感人的十大镜头之一的女护士，也在5月10日举行婚礼。这些场景中的红地毯，才更能传达民间振奋的精神。

（联合早报5月17日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