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作家


 

 

 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笑忘录》中写道:“著书癖在人群中泛滥,其中有政治家,出租车司机,女售货员,女招待,家庭主妇,凶手,罪犯,妓女,警长,医生和病人。这向我们表明,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作家,没有谁例外,所有的人都有权利冲到大街上高声大喊:‘我们都是作家!’”

 是的,我们都是作家。著书只作为少数人的文化特权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要你舍得花钱,你就能出书,出了书,你就是作家。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现在,除了昆德拉在前面提到的著书者的身份之外,如今还有演员、歌手、艺术家、离退休干部、政府官员、大小老板、大中学校学生、普通百姓、打工仔……此情此景,正如昆德拉所说:“著书癖如此风行的原因是,每一个人都忍受不了这么一个事实:他会在不被人说起,不被人注意的悲哀之中从这个冷漠的世界销声匿迹。每一个人都想把自己变成一个词语的世界,要不就追悔莫及。”

 其实,即使你已经成了一个著书者,你也并不能够保证被人注意。在只剩下匆匆浏览,甚至只浏览书名和封面的年代,谁是你期待的读者呢?词语免使你在无言的世界中销声匿迹,却使你在更多的文字垃圾中销声匿迹。我们都是作家,我们还知道别人也全是作家。我们不断听到各种人在著书、出书的消息,但我们又从来未曾认真读过别人的作品,哪怕是非常熟悉的朋友的作品。只要想到还有那么多伟大的名著被束之高阁,也就没有理由希望别人会读你的作品了。

 由此,我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位女作家被邀请参加笔会,她衣着简朴,态度谦虚。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匈牙利年轻的男作家,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问女作家:“小姐,你是专业作家吗?”“是的,先生。”“那么,你有什么大作发表吗?”“我只写写小说而已,谈不上什么大作。”男作家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了。他说:“你也是写小说的?那我们算是同行了,我已经出版了339部小说,请问你出版了几部?”“我只写了一部。”男作家鄙夷地问:“啊,你只写了一部小说。那能告诉我这本小说叫什么名字?”“飘。”女作家平静地回答。狂妄的男作家顿时目瞪口呆。女作家的名字叫玛格利特。契尔,她一生只写了一本小说。现在,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她的名字,而那位自称出版过339本小说的男作家的名字却早已无从查考了。

 眼下,作家的群体正与日俱增,自费出版的书籍铺天盖地。因为在三十年前,作家是被轻视的,而现在作家又处在众人的视线中了。他们开始坐在桌子后面,为那些买书的读者签名,而更多的则是为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街坊邻居、报刊编辑签名赠书。有点地位、有点权力的作家,可以按照他权力所及的范围把书卖出去。当然,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作家只好把书堆在家里,望书兴叹了。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然而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留名”又何其难也!我想,绝大多数作家的命运,都将和那位出版了339本小说的匈牙利男作家一样,很快被人忘却。因为当前许多作家们的作品实在是毫无可读性,他们无法从世界提取画面,没有愤怒和希望,没有畏惧和勇敢,没有荣辱,总是邪恶有余正义不足,没有深刻的想象和顽强的生命力,甚至没有像样的情节和文句,所以我认为,写作,出版,签名,购买,然后并不阅读,这就是今天作家的基本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