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是需要从小培养的


  潘采夫

  □评论家,北京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做一个让孩子们喜欢的语文老师。这个梦想最初来自我对写作文的反感,后来又加进了对中学语文课的厌烦。我想教他们说点人话和常识。除此之外,我的语文课还要有一些内容,告诉孩子一些实用的,比如小孩本应该是什么样儿,怎样坚持自己的观点,怎样用演讲表达想法等等。但我知道,在考试至上的当下,在课本和教案千篇一律的环境里,没有人敢找我当语文老师,因为我只会误人子弟。

  但是,当我有机会读到民国小学语文的课文,我才知道我追求的一些东西,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有过。但那时候的一些课文,在后来的语文课本里已找不到踪影,课文里闪现的一些火花,也早已连灰烬都找不到了。

  《民国时期小学语文课本评介》和《民国时期小学语文课本选粹》,这两本书像一个语文百科全书,让我对民国时期的小学语文有了直观的认识,上世纪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北洋政府时期、国民政府时期、解放区时期,不同时期和政府的语文教科书,都有着明显的区别。而且,小学教科书的变化,与时代的变迁、政府的更迭,以几乎相同的节奏进行着。

  在我读来,与当下的课本相比,民国时期的语文课本洋溢着一种开放的精神,有些问题并不设置惟一正确答案,以引导小学生主动探讨问题。比如1932年出版的《新选国语读本》第一册,有篇课文叫《两个疑问的信》“平之:先生时常对我们说,进退要守秩序,应对要有礼貌。但是也有人说,秩序,礼貌,是束缚自由的东西。照你看来,究竟应该怎样呢?”这样的问题对一年级小学生来说深了些,但这种尊重小孩子,并鼓励他们进行讨论的平等思想很让人服气。

  再比如1937年的《北新文选》第二册,一篇课文《自由神》的课后问答题:“1、蟋蟀唱什么山歌?2、金鱼流什么眼泪?3、他们为什么要求自由?4、不自由有什么痛苦?5、不自由的人叫什么?6、自由是可以要求得到的吗?”问题从浅到深,逐步推问,后四个问题有很强的开放性与探讨性。你也许会怀疑,孩子们能懂这些东西吗?他们也许似懂非懂,但我相信,经过对小蟋蟀和小金鱼命运的关心和独立思考,有些孩子会把自由这两个字刻在心里。这不正是语文课本启蒙的作用吗?

  尤为可贵的是,有些课文不仅告诉孩子们道理,还会教给他们方法。如《高小国语读本》第二册中的一篇,《一个有趣的会》:“课后,我们一级,开了一个自治会成立大会……每一个同学要发言的时候,一定要得到主席的许可……在疑案讨论到分歧的时候,那真有趣极了,譬如,接连有了两个以上的主张,主席就逐一付表决……在这一次会议上,我得到了许多经验,我觉得集会是要练习的。”思考题也问得有水平:“议案讨论到分歧的时候有什么现象发生?集会要练习吗?为什么?”

  其他课文还有《学生自治》、《儿童节演说》等等。读者都是明白人,当然清楚这样的课文,对于大国之中的寡民,是多么稀缺的珍品,对培养我们的独立思想的小国民,又有着多么巨大的价值。

  不幸的是,三十年代以后,随着蒋介石强化“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小学课本里相关的内容明显多了起来。这说明当时的党化教育已经侵入了小学语文课本,向孩子们单纯的小脑袋进军了。

  看来执权柄已经意识到了,儿童是一块泥巴,他们以后拥护什么反对什么,全看小时候被捏成什么形状。儿童能不能自然蓬勃地生长,全看大人们是不是心藏恶念,而事实是,大人们经常对语文课本痛下辣手。

  阅读这样两本小学语文教科书,使我走过了一段寻梦又失落的历程,我仿佛回到过去,寻找到了失落的小学语文,却又发觉那只是昙花一现。当语文课本成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当好一个语文老师的理想,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