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 堆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说唱团自行车队到沔阳县（现仙桃）演出时，当地文化部门领导向我们介绍了当地有名的“好吃街”，在煎炒烹炸的音响和各种香味交织的气氛里，我们领略了“好吃佬”走“好吃街”的风味。同时，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汉口汉正街上的陞基巷­——那是我们武汉街上的“好吃巷”啊。老大兴园的红烧鮰鱼和蟹黄汤包、张汉记的牛肉固然是那里的名店名品，而整整一条巷子的美食哪一个又不引人馋涎欲滴！

近年，商界人士把这种相同生意集中在一处的现象叫做“扎堆”，其实“扎堆”在武汉商界早就有了。

汉正街上，除了陞基巷这条美食巷子，还有紧邻它的合成里，一条里份全经营人参燕窝蛤士蟆，人们把这条参燕号扎堆的里份，称做“参燕巷子”。

还是汉正街上，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形成了从公安巷发源，向五彩巷一带生发开去的“三镇小商品市场”，那是针头钱脑扣子珠花头饰胸花扎堆的地方。

更老一点的扎堆，我们从地名上就可以想象出当年同行“争争让让打伙赚饭吃”的情景：

药帮巷。当年河南怀庆府药商开发汉口市场扎堆的地方。

打铜街。铜匠作坊制售铜响器、铜祭器、水烟袋、铜盆铜锅铜痰盂的地方。

交通路。书店一字儿摆开，文气浓于商气的一条街。

还有诸如篮子街、筷子街、精武路制皮一条街、集稼嘴的粮食行、硚口的猪行、糟坊等等。

时代的发展，商家经历了许多变迁，商家经营的规模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但不管怎么变，扎堆的情形好像是小做小扎堆，大做大扎堆，永远不会变似的。

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叶，外国银行随着汉口开埠而进入汉口，中资银行也紧随其后，一家一家地出现在汉口。它们的经营方式大大有别于老的钱庄票号，但它们也忘不了扎堆。江汉路上优秀历史建筑不少，仔细一数，凡是漂亮的、扎实的、经得起时间侵蚀的，十有八九是银行。有名的“红旗大楼”，是当初裕大华公司的产业永利银行；在洞庭街口上与之相对的，中国实业银行；中国实业斜对面的台湾银行（当初为日资，也算日本侵占台湾的实证）；再往中山大道方向数去，依次还有湖北省银行、四明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浙江兴业银行、聚兴诚银行。如果再往江汉路以下走几步，还有浙江实业、国货、大孚、金城、盐业；胜利街江汉路口有交通银行，南京路还有汉口商业银行（现儿童图书馆）；江边一字儿摆开的外资银行就不必数了。这些当年堪称时髦的生意，扎起堆来并不比古老的打铜街的劲头小！

扎堆不是“鸡子上笼，鸭子也上笼”地凑热闹，也不是哪个人突发奇想，大手挪乾坤，把同行们拎到一起，它是商业规律使然的一种现象，人工“打造”不出，莽汉瞎撞也是搞不成的。

改革开放以后，武汉有几个市场也生动地证实着扎堆的形成过程。

吉庆街。改革开放那一阵，只有街头一个炸臭干子的在那儿熬夜，没想到一熬熬出个挤着要干子吃的局面。便有脑子活的来增加品种，与之搭配。几年下来，这里不但满满当当地摆成了一条夜餐的街市，而且不动声色地让演唱者在席间动起了声色。

武胜路的书市应该算图书大世界的前身，它本是由一些有商业头脑的贩书者偷偷地在新华书店背后暗暗交易起首的，那些贩书者信息灵通，书源广阔，一下子就显示了它对市场需求的适应性。消费者的拥护和对市场行为的日渐宽容，使这里的袖笼生意慢慢变成了坐地经营的书摊群，而后又出现一个挨一个的书棚子。为其服务的熟食摊、小餐馆、运书车、扁担，也被市场这只大手拎过来与之配套成完整的形态。

硚口路“好吃一条街”的形成、汉正街由小商品市场向服装市场的变化，都是市场这只大手的杰作，都证实着扎堆做生意的力量。

早期的扎堆，有一点同行互相关照的成份。汉口药帮巷从河南怀庆府药商云集开始就很说明问题。怀庆是河南较边远也较穷的地方，只有山药这种特产在全国享有盛名。有人到汉口经销药材成功，就有大批怀庆府药商涌向了汉口。他们的集群而居，聚在一起做生意，就是为了在汉口这个码头不遭人欺负，到后来就这么站住了，药帮巷也由一条巷子发展成几条巷子，引来了天下药商。

更多的扎堆却不是这样的。当一个商家在一条街上取得成功时，就会有很多人来学它的样，那意思很明白：“天下的钱天下人赚，凭什么让你一家赚饱！”也就是说，在成功者旁边比着拼着做同样生意，就是为分你一杯羹来的。

然而市场就是个怪东西，本为争个长短的比拼，有时不但没有拼得你死我活，反而拼出了比翼齐飞。

谦祥益从十九世纪末直到二十世纪中都是汉口绸布业的老大，它在汉正街上的谦祥益衡记和西号相距并不远，按说在它们身旁不会有“老虎头上拔毛”的，谁知就在离它们不远的大水巷口上，出现了一家瑞记布店，在它两者之间，还开着一家资本极微薄的怡和布店。这两家敢于“拔毛”的布店由于深知它的危险性，便兢兢业业地经营，居然在“老虎”的身边活得很是滋润，那怡和布店还在江汉路上开了分号。只有一家不知利害的“正大布店”，一上来就和谦祥益打价格战，结果拼光了本钱，卷旗走人了。

金银首饰店更怪，汉正街上凡两家三家顶到一起的生意就好，凡一家单开的生意就冷清。我叔祖父家的老凤祥鸿记金号在石码头，紧隔壁和对门都是与之规模相当的金号，三家生意就是在争夺客源中火爆万分。我父亲的老天宝裕记金号也是与一家大金号紧邻，生意也很红火。而与他特要好的两位同行，一位在利济路口，一位在武胜路口，单摆着，生意就是不怎么样。特别典型的是扁担巷子旁边一家金号，硬是开了倒，倒了开，死也做不起来，而邹协和家的门面，不管在哪里都有同行挨着墙对着门，它的生意好，别人也不差。

看起来，扎堆扎得好，生意自然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