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思
秋气肃杀,晚来风急。无边落木,不尽长江。听滚滚之声,感萧萧之意。
想起杜甫,想起《秋兴八首》。 此时,诗人客居夔门,贫病交加,浊酒新停。五十五岁的他,独立寒秋,回顾妻儿,感时伤国,怀人怀君,浮想连翩。悲从心来,愤由胸生,哀歌悲唱,声动峡江。 因秋而伤,因秋而兴,感河山之破碎,叹王事之衰落,哀民生之艰难,悲丧乱之痛彻!肃杀秋气,杀我诗圣之心。
严武去世,失去凭依,生活无着,遂沿江东下,滞留夔州。晚年多病,知交漂零,大爱在心,志向莫展,郁闷寞落。
八首连环,诗思严缜,情感喷涌而发,融于夔门的肃杀秋气中,诗工律正,意气凛然,是其抒情诗代表作。
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二十二字“动天地泣鬼神”,为“千古遭乱之君子所共伤也”。
既不见古人,亦不见来者,独在化外,孤行者一个。虽念天旷地远,然天地有心也无?能否沟通?悠悠万事一时空,不怆然而涕下又当如何?大悲无言,独对天地,扑面而来的却是肃杀之气。
无一秋字,却满是秋意。 不同的是杜诗止于感念时世,而陈诗更多地指向人生和宇宙的根本伤感。
肃杀是一种时序,感伤是一种情调,而悲悯是一种境界一种智慧。“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一种美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更是一种美感,它把人由眼前的凡俗生活带向探究无限时空的根本悲情审美之中。
晚来风急,是李白和杜甫的共同命运。大唐盛世的肃杀秋风,在盛世天子李隆基手中隆然而来,不仅吹倒长安帝宫,而且把中国诗史上的绝代双璧吹进了暮年绝境。杜甫困死舟中,李白病死当涂。甚至来不及喊一声“我的酒杯,我的大唐”。诗人的无奈,历史的无奈,怎不叫熟读唐诗的后来子孙潸然泪下。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初唐诗人王勃远道去交趾探父,途经洪州(今江西南昌),参与阎都督宴会,即席赋成《滕王阁序并诗》。滕王阁因《滕王阁序并诗》而成为千古名楼。喜庆之时,年少之人,自然不会有杜甫、陈子昂之悲戚,却依然有“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的忧伤与“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的感慨。更让人扼腕痛惜的是他28岁竟因渡海溺水而亡!
伤春悲秋,乃是人对自然变化的心理反应,人皆有之,只是有学养的人说得出,而普通人说不出。容易悲戚、伤感之人,或是身体瘦弱,或是性情敏感。有学养的人还会把悲戚、伤感当作一种审美情愫。黛玉葬花,三者兼而有之。现代诗意小说创始人之一的郁达夫,亦是三者而兼。同为现代诗意小说创始人的鲁迅,多被当作斗士,其实他同样是三者而兼,结核型体质,敏感,并把伤感作为审美情愫之一。
悲戚、伤感像是婉约派的专利,如李清照、柳永。但杜甫、鲁迅即便在宋代,也不会被划入婉约派。南宋的豪壮派魁首辛弃疾,不仅写下许多清丽小调,同样有许多悲秋词章。尤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与“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对比,其对于南宋世事的绝望伤感,已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将肃杀秋气引起的悲戚伤感纳入审美范畴,不只是情绪的自然反应,更重要的是出于人类探究天人、固守良知的文化根性。希腊悲剧更多强调的是牺牲和奋斗,而中国悲情更多是感叹人力的无可奈何。放弃这种感叹,便意味着屈从和苟且。知其不可为,却并不同流合污,是为诗意和良知的坚守。如此,可能更契合天道与人生的真如。
??? 我在秋气肃杀、晚来风急的这个国庆节到来之际,在我儿子三十一岁生日这天,这番胡思乱想之后,心生许多暖意。虽是老来不幸,但比之杜甫、李白晚年,至少在物质生活上幸福得多。我为诗仙、诗圣哀之。
(2008年9月30日)
满脑子《冰消云门》
《冰消云门》进展不顺。有了开头,下面的故事不知道怎么接。
《松香》之后,一气写下《驴》、《摸秋》和《绝地》,希望转一下,跟前几个有所不同。主要是在立意和结构上,更散一些,更有意味些。我喜欢悲情的厚重的不太真实、有点怪异、灵动,而又不离真实的小说。我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和完美理想的追求者,时常生活在孤寂和隐痛中。我把自己切成一块一块,拌在散文和小说里,没有在言论随笔中那样坦诚、血性到傲视群雄。
短篇很难,对我这样的初学者。写了十年,才有一点点感觉。目前的短篇比中篇强一点,没写过长篇,不敢。每次写得很艰难,尤其是前一半,面对各种可能, 不知道怎么选择。也不知道别人看了自己的表达是什么感觉。文字是把刀,达意也害意。耍刀的人必须慎之又慎,弄不好既伤别人又伤自己。
满脑子地震,《冰消云门》要不要和地震联系?不知道。不忍看报道。太悲惨。预埋在心里的悲情、苦难、挣扎、呐喊,已应时开闸,将自己吞没。查“汉语姿态”博客圈里已经处理过的512以来关于地震的文章,一件件复制下来,想做一期“汉语姿态”抗灾文学特辑《情系汶川》。文友们动了情,我动了情,发自内心,自觉自愿,无须鼓动,真情难奈,化为文字,生动感人。这就是生命的艺术,生命的历史,生命的本真。70人现场,也算中国小小缩影,非灾区民众心灵的真实记录。放下手头的《冰消云门》,把这个网络文集做好。
搜完作品,已是凌晨三点。四更鸡叫,夜有些凉,睡意却无。现有原创散文、诗歌、图片,没有小说。小说当下能不能写,把历史的感动写进去?当年陈建功写过抗洪小说,非常不错。我跃跃欲试。但有没有这能耐?不确定,睡觉去。
八点半起床,依然很困。脑子里想着写小说还是写剧本的问题。剧本,以一个社区为中心展开,人物表:秦冬梅——女,五十有余,社区主任;杨鞘民——男, 近四十,户外俱乐部经理;韩玉芹——杨妻,三十有余,下岗职工,刚刚失去儿子,正同杨鞘民闹离婚;罗佑群——男,三十有余,区民政局副局长;韩天辉——杨妻兄,四十有余,市慈善协会副会长;李海英——女,教师,户外运动爱好者;李朝右——李父,离休干部;祖尚德——男,三十一二,户外公司教练;蔡明旺—— 男,四十,酒业公司经理,户外运动爱好者;傻三——男,社区智残人,低保对象;男女群众若干名。第一场离婚;第二场噩耗;第三场,抢捐;第四场组队;第五 场誓师;第六场开拔。剧名《今夜出发》。小说,以杨鞘民夫妇为中心展开,身份、性格、时间、场景不变。从杨鞘民做梦开始,旁涉剧中人物,题目仍是《今夜出发》。反复构思,想了一上午,没敢定。
又逢七日。每月7、17、27日,要和老妻去为儿子扫墓。墓前的盆栽鲜花需要及时浇水。心情郁郁的。吃过中饭,躺在沙发上看《群岛文学》上柳营和乔洪涛的小说。《反常之声》,《安全帽》。两位都是新实力小说家园的文友,不够熟悉,我得了解他们。鬼金、白丁的看得多些,先前看过秦刚的小说集,看过劳美 《杨树的眼睛》。家园人多,得慢慢来。三点多钟搭的去墓地,一路无语,默默想儿子,想小说。
墓地在森林的包围之中。正是蔷薇开花的季节,高大的冠木林四分之一的树爬上了蔷薇带刺的枝条。碧绿苍翠间,一蓬蓬白色的花团从树顶、树腰垂下来,格外抢眼。令人产生“一
树妆成碧玉高,风中垂下白纱縧”的感觉。地上也匍匐着,灌木丛上披挂着,高高低低,珍珠般闪耀,使人想起灵堂白花和西方圣诞树。五月, 白色的五月,这些蔷薇,是为墓地的亡灵,还是为五月的受难者开放呢?说不出的伤痛。
老妻在儿子墓前号啕大哭,细诉她的伤痛。每每如此,无法劝阻。她这一生牵挂三个男人:父亲,我,儿子,尤以儿子为最,是她的爱、依靠和自豪。偏偏被夺了,无以填补,难能代替。只能让她哭够。只是,她一哭,我的心就流血,我担心有一天我会承受不了,会崩盘。从儿子生病到现在,已撑了快两年,不知道离底线还有多远。不可能一个人走出来。这是我的命,必须熬。
继续想我的小说。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写成,好不好不敢说,能写完。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让的士来接,一边想就这么定,写,《今夜出发》。
(2008年5月17日)
《现场批评》之文心若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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