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四十三)


 孟吉闲坦地在铜鼓镇的街上走。并不曾有一双眼投过惊异和欣喜。外来的生意人镇上人见多了。孟家二少爷却认出了一些熟悉的老了许多的面孔,还有那些赭红招牌的店铺,颓斜的山墙和颓墙上摇曳不歇的狗尾巴草。
    他自小就熟稔铜鼓镇。镇上小学堂在南街的一条狭巷深处。念书是苦事,鸡鸣即起,夹一方蓝布包出门。布包里是笔砚书纸。溪口到铜鼓镇这十二里路由佣人监送,进镇过了十字街口,才让少爷独自往南街走。二少爷不是用功读书之人。小学堂的老先生会拖长了音吟唱古诗,也会用戒尺打手心。二少爷娇生生的手掌常有红的青的痕迹带回家。
    南街那条狭窄的巷口依旧那模样,只是没看见夹了布包的孩童。二少爷幼时读过的那些似已忘却的之乎者也,此刻竟云雾般在脑际弥漫开来,老先生拖长音调的吟唱也嗡嗡响起了。
    二少爷真正怀念的是小学堂午后那段美妙的时光。老先生睡午觉必然有号角般的鼾声。他和两三个调皮男孩只听鼾声一起,便溜出阴幽幽的书房。书房后面有块荒废的宅基地。一片倚墙攀援的刺蔷薇在漫长的温暖季节开放着瑰红的小花。苦楝树杨树高高的枝干上知了声声嘶叫。野草藤蔓下的残砖碎瓦内,蟋蟀们不歇地弹唱情歌。二少爷在一堆瓦砾中翻蟋蟀翻出了巴掌大一块上好的端砚。砚面上刻有龙飞凤舞的字迹。不知怎么让老先生察觉了,将端砚收走不说,还用竹板奖赏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