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降临了,无垠的大漠在闪电里若隐若现。雷声似乎不来自于天上,而是大漠的呻吟。兰兰、莹儿依偎着骆驼,相互拥抱,相互取暖。冰冷、潮湿、黑暗早已侵了她们的衣服和心。她们不敢睡觉,因为,睡下去就是个死。她们一点点地接近绝望,身体的疲惫也使劲地把她们向下拉。风里似乎夹杂着冻死鬼们的邀请,借着闪电向这二个女子露出嘻笑的牙齿。这时,兰兰拿出了马灯。
“后来,兰兰说,在那个寒冷潮湿的夜里,她们之所以没被阴死,就因了那马灯。”《白虎关》雪漠
马灯虽小,但依然是光明。光明没有大小,只有有无。只是这样一点点光,就能让人看到大漠,看到骆驼,看到对方的眼。要知道,这是绝境中多么美的稻草。这二个历尽了磨难的女人,内心本是一片灰暗,只因这光明给了她们温暖,还有希望。如果她们的心放弃了,身也就死了。在黑暗之中,萤火虫一般的光明也能给人引路。光明只能活在向往她的人的心中,黑暗的同化者是无法看到的。因为,他们的心已经把光明屏蔽了。
美丽的月儿也曾失去过对光明的向往。当她走向城市——她的理想之地,当她的纯洁之身、心被人欺骗,当那欺骗以实存的梅毒疮,一天天舔着少女肌肤时,她的境地与莹儿、兰兰相若了。我仿佛看见月儿的身形慢慢地变小。这不是我对月儿的想像,而是她的心气在绝望,在消失。曾经她热情地奔向城市,那时她的心盖了所有,大漠也好,家乡也好,喧嚣的街市也好,她觉得她的心能都主宰。时过,事过。伤痕令她的心从主宰变为了点缀,直至消失。这时,她找了活的理由——爱情——猛子。
“猛子已成为她的宗教。”
《白虎关》雪漠
宗教是什么?无数种定义出现在无数本书中。但没有谁能把它引向一种感受——真实地,每个人都有过的感受,比如爱情。要知道,我没有在亵渎宗教或是爱情,他们在某种情况下相当地吻合。只要你别执拗在这二个概念上,用心地体会,你定会明白雪漠的灵眸。当你在爱的时候,你眼中别无他物。人们的态度、看法、说法都被模糊下去。就像月儿的眼中只有猛子,只有爱情。其他的,比如嘲笑她“杨梅大疮”、啐、族人脸上的黑等等。就算在旧社会要批斗她,甚至要烧死她,她也定然会微笑着。她心中的信念就是那样强烈,不需要依靠外界什么,只是一种信念。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看”,她站在巷口,依着树,等待着猛子的神情。那专注可以战胜嘲笑、鄙视,最终还会为她赢来理解。如果你要问,这个也算是执着吗?是的,当然是执着。你必须连那个也窥破。也就是心中无一法,法法自然生。
“以前,她有好多盼头。后来,盼头一个个破灭了,最后只剩下爱情。
要是没有死亡的威胁,这爱情,也许不这么强烈。因了一个死神候在身侧,爱反倒怒潮般汹涌。而且,爱的狂潮往往能卷走对死神的恐惧,或是索性就淹没了死神。真的,跟猛子见面的渴望,反倒淹没了疾病的痛苦。”
《白虎关》
这段话与修行真是如出一辙。盼头是啥?心中不停地欲望、渴求的念头。花花的世界,吸引人的太多太多。我们总是由了自己的心,想一个个地得到。因为,我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快乐。追求快乐的心没有错。只是,我们认不清快乐的源头。盐水也是水,但它不解渴,并让你越喝越渴。
随着成长,死亡一点点地涌向身边。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也正在老去,日子唰啦啦地闪过,尽管我们不能容忍,拼命地与它抗争、厮打、歇斯底里地尖叫、苦苦地哀求,但都无法带走恐惧。许多人就是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选择了佛菩萨,他(她)希望到净土,希望宁静,没有恐惧,能够安详的面对每一分,每一秒。看,人死前的希望多么质朴、简单。
死亡又是什么?
身体的死亡是威胁最大的一种。其实,死亡可以细化到任何时、空。我们身体最小的细胞不断地在死亡、再生,它们快速地“轮回”着。我们的念头可能比细胞“轮回”的速度更短。瞬间、瞬间,刹那、刹那。孙悟空不停地在打妖怪,妖怪的样子虽千差万别,但总结下来,不过是出现妖怪,打死妖怪。一生一死,一死一生。就这样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为什么要八十一难?人需要一点点地认知死亡。就像儿童,需要重复认知。据我所知,好多修行的方式,首先是由思维死亡,思维痛苦开始的。甚至这已经成为每天必备的功课。我们一遍遍地理解死亡,尽管我们还无法像月儿那样感受得那样深。借着观察,借着体悟,我们才能明白,死亡之眼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这是个事实。久而久之,我们定会咂出死亡的味道。那时,我们便会常常问自己:活的意义。
兰兰和莹儿的马灯、月儿的爱情,不是从天而降,毫不费力得到的奇迹。那是她们挨过现实的鞭,努力寻找、坚持过来的结果。希望、光明是多么来之不易。仅仅是那样一点点的就给了她们喜悦,给了她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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