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媒用稿)
《接近无限透明的蓝》村上龙
村上龙24岁时写就的成名作《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描写一群日本青年在美军驻日基地混乱迷茫的生活,作品充满酒神般的狂欢气质,行文间弥散着一种短暂的快慰和紧随其后的虚无、绝望和焦虑。
尤其是小说末尾,那个含有村上龙自己影子的,在美军驻扎基地旁吸毒、酗酒、群交、狂欢的青年,最后倒在了草地上,隔着腕脉划伤的碎玻璃片,观望到了近似无限透明的深蓝天空的形象仿佛一个深远的隐喻——即是未来也许并不是那么刻薄的存在,也许是蓝色的,并且是接近于无限透明的那种蓝。
读村上龙的小说,有一种真实的叫人想呕吐、并且向往死里去的颓废。他总是拿文字平静的对视、叙述狞厉的生活。比如他文字中面积巨大的血液、虫子、酒杯、海洛因、性爱、死亡、痛苦、愤怒、哀伤、恐惧、揣测、逃避。。。就是硬邦邦的存在着,连稍微PS一下,他都懒得做。总之一切叫人想吐、想死的东西,他都作为现实话题,一味往高潮讲,绝不拖泥带水。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毫无忌惮,作为读者,在对他的文字进行了毁灭性的阅读之后,整个文字里面的世界,反而有了救赎的召唤,就像主人公最后拿着那片粉碎的、锋利的、棱角的、血迹的玻璃片望向天空一样,因为是不可剥夺的真实,于是显得格外有力量。
村上龙的小说在80年代,比较早的触及了亚青年文化中特有的潮湿、阴暗、晕眩和不明的愤怒。他作品中的主人公看不到过去,一出场就已经开始嗑药了。并且几乎从不思考关于未来关于政治关于恋人或者其他的什么鸟事。如果说在文章最后,有了一点思考的话,那也是一种非理性的愿景。
也许村上龙作品中这样的青春,多少有些虚度,也是不可模仿的,但无论如何,那些迷惑不解无处发泄自我毁灭的日子,对作者和读者而言,都有着特别的意义。
此外,村上龙非常擅于在文字中,运用极具现代感的比喻。比如:“烟像活物一般抓挠我的肺壁。”“尤其是下半身,宛如正浸泡在粘稠的沼泽中发烂。”“游泳池边种着花,花开得像腐烂的尸体上绽开的斑疹,向不断繁殖着的癌细胞的血浆。”“水面上密密的泛起几万个波纹,宛如半透明的果冻。”从而精准传达了身体和意识的感觉。
但是,堕落的东西,写不好就容易成为自恋者的分泌物,拿着酒精、香烟、性爱、摇滚的标签乱插。如此现象,书圈不绝。可惜,歇斯底里也罢、颓废也罢,不过就是粗制滥造的姿态而已,说到底,刺激的还是下半身。而这和村上龙早在二十多年前写作过的青春期成长的光怪陆离、绞痛和正直相比,已然相去甚远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
《麦田里的守望者》讲述了16岁的中学生霍尔顿出身中纽约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但由于他看不惯中产阶级的一切,于是便只身在美国最繁华的纽约城游荡了一天两夜,住小客店,逛夜总会滥交女友他在电影院里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糊里糊涂地召了妓女,情不自禁的与虚荣的女友搂搂抱抱。。。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又十分苦闷,企图逃出虚伪的成人世界。但这种精神上无法调和的极度矛盾最终令他彻底崩溃,躺倒在精神病院里,无所逃离。
也许,用无聊的成人视角来看《麦田里的守望者》,显然情节上过于小题大做,并且霍尔顿最终什么也没有逃离。但如果把自己置于与霍尔顿同样年龄来看的话,也许才有可能真正理解他的内心状态。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霍尔顿竭力模仿着成年人的举止,故意显得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刻意地说着粗话,做出粗俗的举动,无心学习,努力想在家庭与学校之外,找到另外的生活,但又几乎不可能。他的孤独感是远远超出其年龄段的。他无力对抗自己的环境里的任何一种令他觉得不满和压抑的力量。所以他只有逃离,几乎是漫无目的的逃离,逃到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逃离现在,逃离这里。他渴望着将自己的环境抹掉,或者至少也是将自己从环境中抹掉,哪怕把自己变成一个无形无影无声无息的人也在所不惜。但是这也是无法实现的。他稍一挣扎,就不能不以准病人的身份面对心理专家的调教治疗了,然后还要重新回到学校里去。而这也正是美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经常被称为“怯懦的五十年代”的一种现行。
值得一提的是,霍尔顿几乎是现代文学中非常著名而又很难被归类的一个形象,虽然叛逆,但是和嬉皮士、“反英雄”又是不一样的,他有对性的犹疑和恐惧,他还不想堕落,他还希望拯救,他还喜欢美好的事情,他愤世嫉俗的结果更多的不是自甘堕落,而是一种奇怪的渴望。所以说,塞林格创造的霍尔顿只属于霍尔顿自己。
整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可以看成是一个预言,预言了塞林格本人那种日益趋向于简约、内敛、沉默、寂静、虚无的写作方式。可见,霍尔顿的逃离是不成功的。但对于塞林格而言,可以说他成功的通过这本书,几乎跳出了作家生存最常见的那套体系,过上了那种相对隔绝的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个人生活。这一点足以拿他的个人经历为证。即在、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他又异常缓慢的出版了四个中篇,随后就杳无音信了。虽然他的这种失踪,常常不为世人所理解、甚至诟病。但其实在他那里,这种选择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他不想跟这个社会发生任何功利的关系。他要的是消失,并最终在禅宗这样的东方思想理归宿。而实际上,如此归宿,也是霍尔顿这样的人最终可能找到的最好的结果。诚如厄普代克对塞林格的评价“当世人对他所采取的方向产生各种疑虑时,还是得承认那是个方向。”
《在路上》凯鲁亚克
《在路上》描写青年学生萨尔为追求个性自由,与狄安、玛丽露等一伙男女开车横穿全美,一路狂喝滥饮,耽迷酒色,流浪吸毒,性放纵,在经过精疲力竭的漫长放荡后,开始笃信东方禅宗,感悟到生命的意义的故事。也因此,这帮人被称作“垮掉的一代”。
当然,这种“垮掉”,正是相对于主流价值观而言的。他们总是“试图能给世界一些新意的眼光,试图寻找令人信服的价值观。”从而被主流世界抛出,成为边缘人,于是“在路上”只能成为他们的常态。
《在路上》体现了作者主张的即兴式自发性写作技巧,并广泛涉及美国社会一文化习俗,从而也给中国读者的阅读带来很大困难。
记得当年读《在路上》的感觉,完全就是跟着四五十年代美国这群年轻的疯子在路上狂飙一样,连滚带爬、一片空白、兴奋异常,也因此,完全没有阅读伟大作品的深沉。
比如每一回想到里面的莫里亚蒂就发笑,他总会搓着肚皮,心不在焉的对所有指责他的人说:“是呀,是呀。。。”全然不介意所有不谅解他的人,根本就是一副圣人的德行。
当然,阅读《在路上》最大的吊诡就在于:如果我们过度阐释作品本身的意义,则显然不够潇洒,显然没有通达“在路上”的精髓;但一旦把作品的意义剥离,就又很难认同《在路上》的价值。看来我们到底不是什么“垮掉的一代”了。
当然,在50年代之后,“垮掉的一代“基本都回归了体制,回归了正常。而他们之前,不停的横越全国、来回奔波,也仅仅是为了在另一侧找到信仰而已。虽然从未到达,虽然可以说他们一直在路上,并且还在继续尽力。但至少在这整个过程中,叫我们看到了一代人的异化和不安。并且在这种异化和不安之间,有一种真正的自信——因为“从来不害怕失去,也不在乎得到。”所以整个《在路上》就是摇摆在异化、自信、不安之间的青春期。激烈。荒唐,但都是不后悔的。
《晃晃悠悠》石康
读《晃晃悠悠》,可以说是关于青春幻灭的一个小说。作品一路写到一个男人的30几岁,信仰万流归宗地变成权利、金钱和地位的时候,那种彻彻底底的幻灭感。
现实中的很多男人,其实也都像石康笔下的周文一样,在青春期燃尽了激情,于是戏谑性地走向平庸的人生。就是再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特别的人,自己不过就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而已。仅此而已。并且不得不信仰金钱,因为现实就是“再傻逼的富人也能把最聪明的穷人支得团团转。”至于感情,再周文的成长后期看来,就更是可笑有余、可靠不足的东西了。不像爱,更像垃圾。
一直觉得石康的文字,在“很北京很贫”之外,有些滥情有些装叉。他喜欢轰轰烈烈江河奔腾的抒情。而这种抒情,也无意因为太过主观情绪的代入,影响了整个青春期成长的粗糙有力。正如石康自己在《晃晃悠悠》中讲到一句:"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既然如此,他自己何必又说了又说。
坦率来说,将《晃晃悠悠》作为第四本,实在是不够姿色。但作为中国的青少年,这本书或可一看。因为在《晃晃悠悠》中可以看到:无论你年轻时,看过什么书,唱过什么摇滚,睡过什么校花。。。青春过去,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人没有办法一直晃悠,除非一心一意做盲流。
至此发现,为什么这些书,依然感动我们。很多年过去了。但是一代人的经历,下一代人依然要重新体验。并且尤其是在很年轻的时候,这种体验往往会通过肉体、金钱、感情、焦虑、感伤、旅行、酒精来到达。而对于这种青春的思考,也许要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才能想明白,或者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