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陈伯达
叶永烈打算采访陈伯达的时候,陈伯达还没有出狱。监狱方面告诉叶永烈:陈伯达马上刑满释放,他被释之后你再采访会更方便一些。
1988年10月17日,陈伯达刑满。10天之后,叶永烈赶到了北京。
陈伯达得知叶永烈要采访他,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公安部要提审我,我作为犯人,只得回答他们的提问。叶永烈要采访我,我可以不理他!”
曾经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陈伯达,本来就很少接受采访,何况经过多年监狱生活之后,他希望有个安静的晚年。
叶永烈采取了迂回战术。他在北京呆下来,采访了陈伯达的老同事、秘书、子女、警卫员……“那时候上海作协那些同行只知道我经常在北京,但是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坐在《中国周刊》记者对面,严肃地近乎拘谨的叶永烈,脸上露出有点狡黠的笑容。
叶永烈开始“出击”了。他要和陈伯达见面。
怎么称呼陈伯达?叶永烈考虑再三,觉得还是“陈老”最合适。一来他确实够“老”,二来体现了自己对他尊重。
“我觉得,无论这个人过去如何?当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历史当事人,我必须对他保持尊重。”叶永烈说。
虽然事先打了招呼,陈家的大门依然紧闭。陈伯达的儿子知道是叶永烈,给他开了门。
叶永烈见到了陈伯达:即使在家中,也一年到头的带着帽子,衣服也总比别人多穿一倍,眉角的眉毛很长。
陈伯达谈兴并不高,礼貌性的和叶永烈打招呼,表示看过叶永烈的作品。
叶永烈需要打开僵局:“陈老,我早在1958年就见过你!”
“哦,1958年,在什么地方?”陈伯达兴致并不高。
叶永烈说起往事:1958年5月4日,北京大学六十周年校庆,陈伯达到北大向全校师生作报告。当时陈伯达还带了一个“翻译”——把他的闽南话翻译成普通话。
“我那时是北大的学生,还是第一次遇上中国人给中国人作报告,还要带翻译!”
陈伯达哈哈大笑。叶永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对他的采访。
越来越熟悉。陈伯达有时候也会和熟悉之后的叶永烈委婉地发些牢骚。
“比如对最高法庭的审判,有一次他反问我:审判时说我1966年6月1号《横扫一切牛跪射谁》那篇社论,是煽动内乱罪。你知道这句话是谁的话?”叶永烈平静地叙述着陈年往事。
有一次一个人民日报的记者去看叶永烈。这个人民日报记者的家离陈伯达家只有几百米。走得时候那个记者跟叶永烈说:“叶永烈,我来看看你的原因就是,我离陈伯达那么近,都没有采访他,但是你从一千公里之外的上海跑过去采访。你的勇气是非常了不起的。我作为《人民日报》的记者,那么近都没有去采访他,唉。”
叶永烈问他为什么。那个记者说:“怕啊。不敢去。有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采访王力关锋戚本禹
采访了陈伯达,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很多文革核心人物的门陆续地被叶永烈敲开。
“陈伯达之后是王力,王力又介绍我去采访关锋,关锋之后就是戚本禹。”叶永烈一点点回忆他采访的顺序。
王力自从被抓到秦城监狱出来之后,一直不对外面说话,叶永烈是第一个敲开王力门的人。叶永烈第一次找到王力,是1989年。第一次见面,王力知道叶永烈的名字,这让叶永烈觉得有戏。
叶永烈第二次找到王力的时候,王力已经给他在上海作协的老朋友打了电话,打听叶永烈。在老朋友那里,王力了解到叶永烈是个“很可靠的人”,“王力开始接受我的采访,而且是深谈。”
采访完王力,叶永烈写了一万多字的《王力答客问》,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在叶永烈的印象中,做过官的王力有些官架子,但是书生气也很浓,说着说着,就会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来,引经据典。
在采访过程中,叶永烈和王力之间的信任建立起来了,后来王力把他的手稿都交给叶永烈,王力的回忆录也是叶永烈帮忙编的。
王力是个很讲究礼节的人。有一次叶永烈去看他,带了爱人同去,后来无论是通信还是打电话,“他总要问我爱人好”。
后来叶永烈采访关锋,王力帮了我的大忙,他打电话给关锋,说:“叶永烈要采访你。”
否则,叶永烈可能见不到关锋。
一见面,关锋就说:“这次是我第一次对外人谈文革,也是最后一次。”叶永烈拿出采访机,但是关锋坚决不肯录音,这和王力很不一样,王力不排斥录音,“我是事不无可对人言。”叶永烈这样转述王力的话。
因为王力的关照,关锋对叶永烈存在基本的信任。在叶永烈的说服之下,最后关锋还是答应了。
“实际上,关锋那次的谈话极其重要。包括他自己的经历和文革中的一些重要事件。”叶永烈如此评鉴他对关锋的那次采访。
在那次谈话中,关锋说了很多往事:有一次他参加毛泽东的宴会,毛说:“为全国人民,为全人类干杯!”这句话后来经常被研究中共党史的专家引用,这就是从关锋那次谈话来的。
还有有一次开会,毛泽东和林彪坐在关锋的前排。那时候开会,都是以“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接着就是“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那次开会,说完“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之后,毛泽东就用肘碰了碰林彪,说:“下面就该到你了。”林彪很敏感,专门下了通知,让以后开会不要再说“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这样的话。
“这个文件,大家都知道,但是这个文件是怎么下达的,为什么要下达,原因就在这里了。”叶永烈说。
叶永烈如此评价关锋:“关锋人称“关夫子”,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究,整天埋头在他的孔子老子的研究中。即使在文革中也是如此。但是这样的人一个人,为什么如此深程度的被卷入政治,我觉得,有时候,人到了那个位置上,就会身不由己,无法摆脱。秀才做官,就摆脱不了做官的事情。”
没有采访到江青的遗憾
在别人眼中,叶永烈能够采访到如此之多的历史当事人,令人羡慕。但是叶永烈有自己的遗憾。
从做这个题目开始,叶永烈一直准备采访江青。叶永烈深知,以江青的性格,一但接触到江青本人,江青一定会滔滔不绝。那时江青被关押在秦城监狱,戒备森严,叶永烈跟没有接触的机会。
有一次,叶永烈正在北京采访,住在公安部的招待所。有人告诉他江青因病住进了北京复兴医院,而北京复兴医院正是公安部所属的医院。这让叶永烈感到兴奋:采访江青的机会来了!
他立即通过在公安部的朋友帮忙联系,希望能够跟随公安部的车前去探望江青。
申请的时候,叶永烈用的是“研究文革”的名义。在朋友的帮助下,申请通过了。
就在叶永烈准备搭车前往的时候,对方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写成文章报道?”
叶永烈想都没有想:“当然。”
对方犹豫了,说要请示一下再做答复。这一请示,就没有下文。
也有经过努力也没有采访到的,比如华国锋。
叶永烈一直想采访华国锋,以便了解粉碎“四人帮”的决策过程。他专门跑到华国锋的住处,把自己写的《华国锋年谱》请秘书转交华国锋。
华国锋一直坚持说:采访他必须获得中共中央办公厅的批准,这是规定。一直到华国锋去世,叶永烈也没有采访到。
回到最初计划
接触了大量历史当事人的叶永烈,开始回过头来完成他最初的计划。
但不是简单的合并。一边合并,一边补充新材料,《中国周刊》记者在出版不久的《四人帮兴亡》中,甚至看到了2008年的材料。
其实,早在2002年,合并就已经初步完成。
合并完的《四人帮兴亡》不再是四个人的传记,而是一个“帮”形成、消亡的历史。如此一来,原来写作中遇到的问题迎刃而解。
比如批判《海瑞罢官》,《江青传》要写,《张春桥传》要写,《姚文元传》还要写。谁都避不开。但是都写,就会彼此重复。
合并完成之后,这样的问题解决了。张春桥、姚文元青云直上的道路、江青如何一步步走上政坛、四个人如何结帮……一场完整的丑剧,被叶永烈拉开了序幕。
但是出版很不顺利——文革始终是个敏感的话题。
最初是上海人民出版社想出。出版社的编辑告诉叶永烈,书稿用A4的纸打印了1500页。结果报题的时候被否了。
叶永烈想到了到北京来试试。结果在在北京辗转了5家出版社,结果都和上海一样,一看这个题目就给否掉。
一边找出版社,叶永烈一边补充。
2008年北京书市,叶永烈到了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之前出过叶的文集。这次又找到叶永烈,想出这套书。
叶永烈很坦然地告诉他们:“前面有六家要过了,牌子比你们硬的也有,但都没有通过。”《人民日报》出版社表示尽力。
叶永烈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把稿子交给出版社。
2008年3月,出版社的人到了叶永烈的家。三个人,而且拿着合同,章都盖了,只要叶永烈签字就生效。
出版社告诉叶永烈,书稿已经到了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而且领导部门已经批准出版了。
叶永烈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出版社的人把领导部门的批示文件拿给叶永烈。叶永烈看到文件上“批准出版”的字样。
叶永烈本来做好了准备,让这套写了二十多年的书“烂在电脑里”,如今终于出版了,“算是完成了我心愿”。
因为这套书,在叶永烈的心里,“很重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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