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回忆


大约在高二的暑假罢,爸爸说:“长这么大了,不能老吃闲饭啊,跟你妈妈去工厂打工罢。”

 

于是就跟着妈妈进了南昌JS汽水厂,一个乡镇企业,那个时代相当盛行的,我妈妈那时是JS村的一个普通社员。

 

做汽水的流程是这样,一个人推着满一车的旧瓶子进车间,两个人把瓶子一箱箱倾泻进铁池子里,声音清脆。池子里满是掺杂着高锰酸钾的热水,四个人围住它,用长长的塑料刷从瓶口插入,将瓶子初步刷洗干净,再放到铁丝网上,另两个人分别将它们一只只瓶口朝下插入装有塑料刷子的机器上。机器不停地转,刷子也不停地转,勤劳地刷洗着瓶子的内壁,同时喷出清澈的淡水。最后一个人则负责把瓶子一个个拔出来,平稳地放在机器传送带上,沿着墙上的一个孔一直传送到隔壁。隔壁的机器也不断旋转,给每一个晶亮的瓶子灌汽水,加盖,贴商标,装箱。这就是做汽水的全部流程。

 

我在洗刷车间,洗瓶子的各种流程我都干过,其中最恐怖的莫过于初步洗刷和放瓶子上传送带。前一种得把手镇日泡在高锰酸钾溶液里,一天下来,整个手发黄打皱,像脱水的黄菜叶。这还不算,由于倒瓶入池的时候,免不了会有瓶子破碎,而掺杂有高锰酸钾的池水污浊不堪,仿佛阴沟一般只能看到表面,所以被瓶子划伤手指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常常手在池下捞瓶子,手指一痛,那就是挂彩了。然而不能停,贴一张创口贴,一切继续。至于放瓶子到传送带上,得有非常的速度,机器一直开着,瓶子必须紧密列成队伍,才能加快灌装速度。每天灌装的任务有定数,不做完不能收工。这种活,一个肉体之躯,短时间还能支撑,时间一长,简直感觉生不如死。监工像狗一样在车间外游弋,看见你手脚稍慢,就要大声呵斥。有的人坐在池边洗瓶子,因为体力不堪,捡了一个木箱子垫在屁股下,意图稍微让自己舒服些。监工马上过来,将其屁股下的木箱一把抽去,扔到几丈外,嘴里骂道:“干活还想舒服。”干部们则悠闲地坐在车间外喝茶抽烟,欣赏着奴隶们的劳作,貌似有着说不出来的惬意。

 

一天洗八小时瓶子,像机器一样运转,已然是吃不消了。好不容易熬到将近下班时分,干部会突然踱进来,说由于天气炎热,汽水供不应求,所以必须再做两百箱汽水才准收工。这话让所有的人心中凉一大截,大家虽然愤怒地低声咒骂,却仍旧只有老实地埋下头,继续洗起那该死的瓶子。而这种加班绝不是偶然的。

 

我充分领略了每天干十二个小时苦力的辛劳,收工后骑车带妈妈一起回家,之后我就躺在床上昏死过去,蚊子再多,天气再热,也不能影响我的睡眠,而妈妈还要做饭。做人是如此的毫无乐趣,她或者也觉得,可是肯毅然弃绝的人终究不多,这也是世上的邪恶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原因。

 

月底领到三十块钱的工钱,略微有一些欣喜,虽然我现在写到这,感觉心中一阵抽搐般的疼痛。这种工我不过做了两个月,妈妈却做了几年,那几年之外的其他时间,她做的工也并不比这轻松多少。

 

几年后,我在大讲堂第一次看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看见他拿着一张扳手在机器前不停地做着拧螺丝的机械动作,不禁悲不自胜,差点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