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门(二)


澳门有众多门的故事,这座138年的门,只是门的故事之一。

追溯澳门最早出现的门,时间要回到1573年。这座门是明朝的官员建起的关闸,是中华大地上出现的最特别的一道门。那时,讬言水湿贡物要借地晾晒的葡萄牙人,在这个小小半岛住了二十年。官员们为使葡人不越界,为控制那里的粮食供应,公开的理由是为防止葡人的黑奴逃入中国内陆,于是,南方出现了一道门,一道直面大海的门。门的视线可以从万顷波涛之上,从太平洋、印度洋直到大西洋,触摸欧洲。可惜,当这道门建起来的时候,中国人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只看到了门后面那片弹丸之地。那个时候刚刚处于被动选择的位置,他们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物,想到的只是选择拒绝或者接纳,以至于到最后不能选择。

葡萄牙人的航海地理大发现,这些怀着对东方世界狂热野心的人,从大西洋绕过非洲的好望角,万里踏浪,终于寻找到了东方的帝国。东西两个世界在海洋上走到了一起。西方的梦想家飘过大洋,在中国人的睡梦中悄然抵达这一扇并不巍峨的门前。随着这道门的开启,中国与西方开始了全新的海洋上的交流,这是一种真正的交流,两大文明不期而遇,碰撞、交汇、较量从此拉开了序幕。

两个文明的靠近与相互影响,谁也想不到会如此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世界。一个傲慢的帝国对于万里之遥找上门来的西土之国,从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个基督教文化的西方世界,最早对东方表现出了神往,这一切在一幅孔子的线描画中表露无遗:孔子被描绘成一个贤明学者形象,并在欧洲广为流传,吸引了众多敬慕而好奇的眼光。到了后来,一幅“神奇的茶壶”的画,一个留长辫的中国男人丑陋得如同妖魔,两三个世纪之后,中国人的形象一落千丈,轮到西方以傲慢的姿态对待东方了。

激动人心的海洋时代降临了,一艘艘平底帆船从欧洲大陆出发,人们忍受着遥遥路途的艰辛,经历海上风暴,一批批来到东方,到达澳门的门下。在历经数月的寂寞旅途中,他们内心想起了什么?

从欧洲来中国,有两条海上路线,一条是葡萄牙人开通的,从里斯本出发,绕过好望角,在印度孟买上岸,然后乘坐葡萄牙的船到达澳门;西班牙不再愿意遵守它与葡萄牙达成的瓜分世界的协议,他们从西班牙塞维利亚出发,穿过大西洋到墨西哥,再穿过整个中美洲,横渡太平洋到菲律宾,再到澳门,这是他们开通的另一条路线。

 

在非洲的好望角,是一次对澳门的发现——我真正意识到大历史与澳门的关系。我看到澳门的那座门,已经连接到了这个遥远的非洲大陆,看到印度洋与大西洋在这里交汇,这是一次对于人类意义多么重大的连接!葡萄牙诗人贾梅士的长诗《葡国魂》写出了这一壮举,他因此而成为闻名于世的诗人。这部长诗就是他走完这条遥远的航线后,在澳门一个山洞中完成的。因为这样的连接我在陌生大陆浓浓的乡愁也淡了。

抬眼远望,南方没有大陆了,那一层层推向非洲大陆的波浪,再无遮拦。第一个掀起的波浪也许来自南极。海平线呈现出抛物线一样的弯曲。我感觉到遥远的冰天雪地的世界,风把遥远的气息吹到了脸上,冷冽而腥咸的空气进入身体,让血液感受到了一种空阔、寂寥。

爬上山顶灯塔,风急雨狂,面海的悬崖下碧水飞雪,我想象那一支船队,它第一次经过时被风暴打上了海岸。我的眼中出现了一条帆船的影子,那是我第一次到澳门曾看到过的一个船模,它一直静静地躺在澳门愽物馆。它就是从这片海域驶过的,澳门的弹丸之地与这里的山水相连了,两个半岛面向同一个壮举。一个古老的中华帝国,一个从中世纪黑暗中摆脱出来的欧洲,就从这些不同的半岛走到了一起。我从好望角看到了澳门之门渐渐开启,海洋世界的波涛都在向着一座东方之门汇聚。澳门的每一块砖石都开始浓缩世界风云变幻的历史。

大历史与澳门如此紧密相连,澳门就像那个世界的影子——

我穿行在南非发达的城市开普顿,城市相似的经历让我想到澳门。意大利米兰史佛萨古堡中的青瓷、香炉、牙雕、丝质长衫高光闪烁,它们当年也许就是从澳门启程的。罗马耶稣教堂里的利玛窦画像,它是澳门画家游文辉的作品,他是中国第一个学习西洋画的人。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里,一幅中国画笔墨西方透视法绘出的画,我在画前久久徘徊,细细观察着画中的洋人、八角重檐宝塔、城墙角楼、乌纱帽、椰子树、海湾……这是西洋人画的中国画,风景与澳门神似。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交响乐,激昂的锣声,让我想起音乐家谭盾说起的话:欧洲的第一面锣就是从澳门带去的……似乎我的脚步走到哪里,澳门的踪影就在哪里出现。

许多年里,我没有意识到澳门与大历史的关联,航海地理大发现在我眼里只是遥远西方的一个事件,更没有把澳门当成事件的主角。这一切也许与一本书不无关系,那就是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正是它激发了西方人对中国的冲动与想象,导致了葡萄牙人的海上冒险。从《马可·波罗游记》到澳门,无关的事物像电流一样接通。人类想象的伟大创造出了伟大的历史。

四百多年里,中国人都没有看到这个大历史,也许是因为大陆的深广无垠,澳门无法从边缘走向中心,无法把地中海古老海上贸易的另类生存方式与法则,告诉大陆深处固守土地的农民和他们的皇帝。

傲慢,让一个巨人变成了一个瞎子。

儒家文化,商人永远被当成最低下的人。

海,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都属于海盗和倭寇。

中国从一个主角,到被遗弃,澳门从一块租地,到殖民地,大历史在南中国海痛苦地拐过一道弯,离中国远去。中国人对于澳门这个偏远之地,这个南蛮之南,永远都在忽略着,无边无际的海洋像黑暗一样沉寂。直到葡萄牙把争夺海关之门的总督当成民族英雄,塑像竖到了中国的国土上的时候,中国大地才真正开始颤栗。

 

第一座门就是一道隔绝之门。最早的时候,门定期打开,葡萄牙人可以出关门来采购食品和日用品,集市完了,门也关了,并用6张盖了大印的封条封死。门上写着“畏威怀德”。中国军队就在附近守着这道门。那时只有葡萄牙人、满刺加人、印度人和非洲人,关闸建立不久,中国劳工特别是手艺人可以进入澳门,他们白天进去,晚上必须回来,关闸因此变成从早到晚开放了。

新奇的货物在门的两边出现。这一边是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那一面是西方的羊毛制品、大红布料、水晶、玻璃制品、英国时钟、古玩、艺术品、香料、药材、葡萄酒、棉花、火器和描写战争的图画,通过这道门,丝绸、瓷器和茶上船,进入万顷波涛之中,而那些洋货开始深入内陆,进入木楼青石巷的一座座城池。由于中国对商业的抵制,这样的贸易进行得十分艰难。

满怀着对上帝虔诚感情的传教士也随商船来到了澳门,他们遇到了铜墙铁壁一样的阻拦,这道门没能完全挡住那些洋货却挡住了传教士的脚步。中国禁止他们进入。耶稣会的主教范礼安在门前对着北方的大陆绝望地喊着:“磐石啊,你何时才能打开?”传教士们于是在澳门长期住了下来,在这里办起学校,专门学习中文。

大门终于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慢慢开启。1582年,利玛窦到达澳门,他带着时钟、棱镜、星盘、浑仪、世界地图、竖琴、天体及地球仪,利用这些东西他通过了这道门,这些代表西方文明的器物,让中国人感到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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