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于丝绸之路[图]


西出阳关■ 洪烛      [洪烛在甘肃采风的作品与照片及嘉峪关日报记者采访记]           淡定如竹,散漫如风
          --著名诗人、散文家洪烛印象
         嘉峪关日报记者                     
    四月末的一个周末,下了一天的雨,到黄昏还是点点滴滴,一种深秋般的寒意直逼心底,黄昏阴冷阴冷的寒风细雨中,洪烛一行从敦煌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嘉峪关。在国际大酒店宽敞舒适的酒宴上,洪烛——这个经常在各大顶尖级报章杂志上读到的名字,终于不再是文字的载体,而是真真实实地坐在我们的面前谈笑风生。
质朴的洪烛,坚定沉稳,清爽的平顶头,不擅张扬的言词,说话的声音充满磁性,给人一种很融洽的接近感,朴实的谈吐中不经意地流动着大家的飘逸与厚重,并恰到好处地将文人的书儒与政要的沉稳拿捏在一起,淡定如竹,散漫如风。
  洪烛是青年作家群的领军人物,科班于家乡那所叫武大的名校,在他之前有池莉、方方,有王家新,他后面有邱华栋,一茬接一茬的,真是像模像样的。随意交谈中,我没有把洪烛当成一个诗坛巨星或一个名人来仰视,而是像面对一个志气相投的同窗好友般地随意,但我知道,对于洪烛,我就像一个小学生面对一个大学教授,是无资谈论什么的,我只是很喜欢他的诗,只能谈点自己的欢喜: 
 “正如相遇不会有预告/分手也无须寻找理由/你完全可以悄悄地走/何必放弃这种自由……”这是我读到的洪烛的早期的诗,这种发自肺腑的真诚,这种本质的朴实,这种白描式的语言,比那些所谓“深奥的诗歌”更能让我感受到诗歌的魅力。
 “秋天的草原,绣花的地毯正在被拆线/为了来年能重新织一件……/通过候鸟的方言,可以了解它们来自哪里/我不用询问,只是听,只是听……”(《巴音布鲁克之秋》)。“读洪烛的诗歌,你完全可以从中领略到诗歌的真谛所在,这才是真正值得一读的优秀作品,是从灵魂深处中喷发的真实嗓音,是缪斯的真传,是对传统诗歌的继承和光大。”
我更喜欢洪烛的散文,喜欢洋溢在洪烛散文里的那种智慧和哲思:
“古希腊的哲人说过:甘愿与孤独作伴的,不是神,便是兽。孤独既像一种兽性,又像一种神性。寂寞就是面对镜子的感觉——而且你并不想梳妆自己。你也不曾被这面城市的镜子反射,被寂寞的锋芒刺得睁不开眼?”(《我在慢慢变好》)。
其实每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本身都具备一定的神性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持着手写,不用电脑。也许这是我的‘落伍’,但是,‘落伍’往往有时很可能是另一种先锋,反时尚有时可能本身就是时尚;善于坚持才能成就自我。”洪烛的散文很像他自述的生活这般富有特性,说前卫很前卫,说传统又很传统,每一篇读来都叫人觉得沉甸甸的。
“其实,我们一直没有明白,风景,永远在围墙之外;往事,永远在时间之外;而爱这个字眼,永远在古板的字典之外。”(《敢于说爱》)
洪烛的散文是真诚的,真诚是洪烛散文放射出的最耀眼的光芒。真诚是散文的生命,真诚、率性、才情是散文家所应具备的品格,在洪烛的散文里这一点得到了最直接最真实的体现。
洪烛说,西部是文人最理想的栖居之地,西部的厚重就是文学的血脉和心跳。所以,他把西域称为他诗的故乡,由此足见他对于西部的热爱。 
朋友说,在当代,他只读三个人的散文,一个是张承志,一个是周涛,再一个就是洪烛。 

  洪烛: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1979年进入南京梅园中学,1985年保送武汉大学,1989年分配到北京,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出有诗集《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长篇小说《两栖人》,散文集《我的灵魂穿着草鞋》《浪漫的骑士》《眉批天空》《梦游者的地图》《游牧北京》《抚摸古典的中国》《冰上舞蹈的黄玫瑰》《逍遥》《北京的梦影星尘》《北京的前世今生》《北京的金粉遗事》《眉批大师》《与智者同行》《中国人的吃》《风流不见使人愁》《多少风物烟雨中》《永远的北京》《晚上8点的阅读》《闲说中国美食》《拆散的笔记本》《颐和园:宫廷画里的山水》《北京没有风花雪月》等数十种。其中《中国美味礼赞》《千年一梦紫禁城》《北京A to Z》等分别在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出有日文版、韩文版、英文版及繁体字版。


                                              [嘉峪关日报]

                                       西出阳关■ 洪烛

西出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唐朝的事

我比王维幸运,我想说:西出阳关有诗人

遍地都是诗人。譬如《阳关》杂志的孙江

听说我来甘肃,约好时间

在酒泉公园门口等候

他请我喝酒,真会挑地方

酒泉,被那么多边塞诗人痛饮之后

能分我一杯吗?最好用夜光杯

小小一杯矿泉水,酒精含量等于零

却比茅台、五粮液更醉人

不信你就尝一尝

我跟孙江提议:别让店小二再上菜

直接拿古诗下酒吧

你背一句,我对一句,一杯接一杯

看谁喝得过谁

背完了那些现成的

哥们再给你写几首新的!

幸亏我不是当地人,否则这些年

非把酒泉给喝干不可

孙江啊,以后你拿什么招待别的客人?

还是留一点吧

万一明天市长问你酒泉怎么变浅了

你就说李白来过了……

 

迷失于丝绸之路

 

丝绸飘扬,路也跟着动,左拐右扭

路上的车想停也停不下来,一味地加速

车上的我坐不住了,赶紧系好安全带

免得自己像丝绸一样飘起来

副驾驶的位置,正好看风景

不是用来认路的

丝绸从眼前晃过,伸手却抓不住

飘得比云还快一些

我说,你干嘛让丝绸带路,把云当作路标

那不分明想迷路吗?迷路还不容易?

只要把头顶那朵云当成唐朝的云

把自己当成骑马的人……

 

在高速公路收费站,问玉门关怎么走

管理员边找零钱边回答:下一个出口!

可惜,她指的并不是我问的那个玉门关

唐朝的玉门关,连春风都会迷路的

更何况比春风还要沉醉的我呢

 

想起凉州词

 

火车硬卧是最好的行军床。闭着眼睛

听一位不知芳龄几何的女人报站

从兰州出发,上半夜过了武威

下半夜过了张掖

接着该到酒泉了,离敦煌越来越近!

多么希望女列车员报出旧时的地名——

武威叫凉州,张掖叫甘州

酒泉叫肃州,敦煌叫沙州……

我也可以改名,叫岑参,或王之焕

前面有一场更大的战争在等着吗?

躺在行军床上,紧闭双眼,我像一个

被葡萄美酒灌醉了的伤病员

说实话,在进站口剪票的时候

我的心里就留下第一处伤口

一路上都在隐隐作痛……

 

莫高窟说明书

 

莫高窟快变成一排排门面房

哪来这么多顾客,手持门票进去参观

只能看,不许摸,更不准照像

怕壁画里的人物生气吗?

嘿,有本事就冲我眨眨眼吧!

看傻了一般,我自己也快忘掉怎么眨眼了

还有些洞窟长期锁着

只能从门缝瞅一瞅……

照像机和挎包要小件寄存

带一双眼睛就足够,什么都是多余的

并非墙上的佛像学会发光

是我的眼睛逐渐习惯黑暗

假如我是但丁,高举手电筒的导游

就是维吉尔,召唤我写一部东方的《神曲》

反弹琵琶的飞天

是我的贝亚特丽齐(但丁的初恋情人)

千佛洞恐怕算全世界最值钱的房地产

不光地面,连墙壁都需要按平米来标价

注定是天价

比尔·盖茨都不一定买得起

 

月牙泉的婚姻

 

月牙泉从来就没有圆过

它比天上的月亮要悲哀

旅游部门拿栏杆把它围了起来

怕它的边缘再留下人的牙印儿?

沙漠已把它蚕食得好苦……

鳏夫的模样,偏偏娶到这样一位新娘

鸣沙山,够有本事的!

看来你确实比别处的沙漠会说一些情话

水跟女人一样,喜欢听甜言蜜语

渐渐忘掉挑剔说话人的长相

听着听着,月牙泉咧开嘴笑呢

你觉得它命苦,可它心里没准正甜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座

会说话的沙漠,比嫁给沉默寡言的后羿

还强一点呢。瞧,这么多年了

月牙泉从未像嫦娥那样想过私奔

 

 

车过祁连山

 

祁连山顶的积雪,反射着阳光

比粗硬的鬃毛还要刺眼

我从来没想到,光可以这么冷

冷得人打一个哆嗦

像是在审问。把我当成

哪一段历史的未亡人?

最后一个匈奴,换乘了坐骑,一个劲地

按响方向盘上的喇叭

在祖先扬起鞭子的地方

我猛踩一下油门。嗖地一声

一直狂奔不歇的老掉牙的马群

远远甩到后面

在后视镜里,它们大汗淋漓、肌肉隆起

额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