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堂的商业文明(徘徊的灵魂之6)


    中城联盟组织的这次活动有两条路线,一条直飞以色列特拉维夫,一条先访迪拜再辗转以色列会合。近年,迪拜堪称全球房地产开发商必访之城,这座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最大城市,不满足于作为中东经济金融中心的地位,以新颖、梦幻的手法,推动大规模房地产开发,吸引全球注目,也吸引来全球资本,成为世界上增长最快速的城市之一。

    从2000年开始,迪拜兴建了许多超大型房地产项目,如众人皆知的在海岸线外生生填出来的棕榈岛、世界群岛以及世界上最高、最奢华的饭店——帆船酒店。当地的伊玛尔地产正建造一栋建筑——迪拜塔,决心问鼎世界最高建筑,为此不惜时间金钱,目前预计高度810米,而最终高度仍是一个谜。正在建设的迪拜新中心完成后,在河畔将矗立起约500栋摩天大厦。

    各国移民大量移居迪拜,观光游客更不计其数。但老王没有选择迪拜,而是直飞以色列。作为一个房地产公司董事会主席,老王对教堂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摩天大厦的兴趣,为什么?这要从早些年受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著作影响说起。

    老王酷爱读书。万科创业之初,老王利用公务去香港的机会购买财会、企管书籍。头两年,白天辛苦一天,回到住处无论多晚也要自学两个小时的课程。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惊喜地发现国内出版界开始大量出版过去被视为禁书的书籍,令我开心智的是一套“走向未来丛书”,尤其是张五常先生的《卖橘者言》、《增长的极限》,科尔内的《增长、短缺与效率》……犹如紧闭的屋子,窗户洞开,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其中也有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至今对老王影响深刻。

     马克斯·韦伯认为,宗教的影响是造成东西方文化发展差异的主要原因,他强调清教徒思想在西方资本主义、官僚制度和法律体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论述,一般宗教往往排斥世俗事务,尤其是经济上的追求,但后来,某些禁欲的新教教派——尤其是加尔文教派,逐渐转向争取理性的经济利益,以此表达他们受到上帝的祝福。

    虽然这并非教义的最初目的,但这种教义的内在逻辑,直接或非直接地鼓励人们忘我追求经济利益,并为此作理性计划。在这种动力驱使下,资本主义会很快发展起来,甚至发展到与原先的教义发生矛盾的程度——因此,韦伯认为,社会的理性化是无可避免的趋势。

    1620年11月11日,一艘大约30米长的三桅帆船在北美大陆的科德角外抛锚,这艘名为“五月花号”的大帆船载着102名乘客,在抵达之前,在茫茫大西洋上漂泊了66天。由于抛锚的地方远离预定目的地,无论是他们与英国垦殖公司签订的经济合约,还是与上帝之间的宗教约法(船上有清教徒,还有许多非清教徒),此时都不再有效力,船上的临时团队面临解体。

    乘客们脱离社会秩序,回到了自然状态。如果他们就此解散,各自为战,显然无法在严寒、贫瘠的新大陆生存。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如何开始?以清教徒为主的41名成年男子签署了一份公约: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更好地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
颁布的被认为是对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这份写在一张简陋的纸上的契约,就是日后有名的《五月花公约》,它从法理上肯定:国家权力来自全体社会成员以契约形式出让的部分私权利的组合;法律是为了维护全体社会成员的整体利益,而不是为了维系某种统治秩序。《五月花公约》是美国政体的基石,它清楚地表明了“宗教和商业”在美国至关重要的地位。甚至有人认为,宗教改革家加尔文堪称美国的精神国父,加尔文的清教主义不仅是一种宗教理论,更是一种政治理论,其中最重要的是犹太教和基督教传统中的约法观念,以及其中所体现的民主观念、习惯和操作规程。
    清教徒视世俗的职业为天职,殚精竭虑、持久不懈、有条不紊地劳动,这种伦理观,造就了资本主义企业家的独特人格: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严肃刻板、讲求实效、严于律己。他们认为:人的一生时光都应用来为上帝的荣耀服务,浪费时间是万恶之源;人要热爱工作,工作是上帝安排给人的任务;劳动分工和专业化是神的意志,这样会促使人们将分散的精力集中起来进行精工细作,社会总财富也会增加;杜绝铺张浪费,崇尚俭朴之风。这些构成了西方企业家的基本特征,用一句话概括:拼命赚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
    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民营经济蓬勃发展,对内GDP贡献过半,对外“中国制造”遍及全球,与此同时,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企业家。按照传统的思维方式,即从赚钱的角度来看,很多企业家都很成功。在“拼命赚钱,拼命省钱”这方面,他们做得很出色,但是在“拼命捐钱”这方面,似乎做得不多。一些企业或企业家进行慈善捐款,往往是响应政府部门的要求,或是带有明显的商业色彩,而非出于内心深处的善意。
    这其实反映出,我们企业家的财富观停留在财富本身,目的仅仅是“拥有财富”、“实现自我”。这又进一步反映出,我们企业家缺乏对人生终极意义的叩问、自省。面对这个问题时,中国的企业家很难作答:“我们生活、工作、奋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当人离开这个世界时,生命的意义何在?”
    当我们面对另一种既有的,却常常被忽视的原则时,便会发现,原来自己仅仅停留在此岸,而非彼岸。时间来到21世纪初,在中国改革开放30年前后,我们发现,灵魂在徘徊。正是在思考企业使命和个人价值的终极意义过程中,很自然地,我们会向一些国外的标杆企业和企业家学习。从那里,我看到,他们对于企业使命的思考,是与西方传统文化、社会背景甚至宗教信仰一脉相承的,是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行为。谈万科的企业使命、个人价值的实现,只和国外标杆对位比较是不够的,毕竟我们身处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文化传统。
     新教伦理是西方企业家的精神源泉,那么,中国现代企业家的精神源泉在哪里?

【资料:洛克菲勒】
    约翰·洛克菲勒的父亲做过游医、木材商人、马贩子,母亲是一个虔诚的浸礼会教徒。作为长子,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经商的兴趣,又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精细、节俭、守信用、一丝不苟的品质。
     约翰·洛克菲勒创建的标准石油公司,在巅峰时期垄断全美80%的炼油工业和90%的油管生意。他的身家按今天的价格计算,相当于2000亿美元(2003年比尔·盖茨的身家为407亿美元)。洛克菲勒却严格遵循浸礼会的教条生活——不喝酒、不抽烟、不跳舞,他对购买法国庄园或苏格兰城堡毫无兴趣,也不屑于购买艺术品、游艇或带有中世纪韵味的西服,一生沉溺的爱好只有骑马。
    1897年退休后,洛克菲勒专注于慈善事业。洛克菲勒基金会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慈善组织之一,青霉素的应用、北京协和医院及医科大学的建立,甚至周口店“北京人”挖掘考古,都得到这家基金会的帮助——尽管在中国,他一直是压迫和剥削工人的寡头资本家形象;在美国,他也被视为不惜“割断别人喉管”的无情竞争者。
    事实上,洛克菲勒那个时代之前的富豪,更多是靠巧取豪夺、投机、操纵股票和资金以及彻头彻尾的欺诈来发财致富,而洛克菲勒聚敛财富却是靠投身一个新兴、疯狂、难以预料而又反复无常的行业,并根据自己的逻辑无情地将之改造成具有高度组织性的、涉及面很广的事业。洛克菲勒对外界的批评不屑一顾,坚信他的美孚公司是改善人类境遇的工具——它以稳定取代混乱和反复无常,使社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并将“新光明”这一礼物送给了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