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兄弟
几天前,我给一位暌违多年、久疏问候的远方好友发去短信,询问他近况如何,他的回复异常简洁,只有寥寥五个字加两个标点:“还活着,兄弟!”我很难说得清楚,这个短句透露出的情绪究竟是乐观还是悲观,它令我愣怔了好一会儿,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活着,事属寻常啊!熙熙而至,攘攘而赴的,为名,为利,为权,为情,为闲情,为逸致,满世界都是这六类人,少有单项,多为兼项,得失赚赔升黜胜负输赢成败使人心累,也使人心狂,计虑,营谋,追逐,放纵,出老千,耍障眼法,掩耳盗铃,瞒天过海,把戏的内容差不离,各有各的路数。活着,在快乐和烦恼、喜悦和忧愁、幸福和悲伤之间颠倒沉浮,在七情六欲的梅花桩上打醉拳,细细琢磨,大家过得并不容易。
不说更久远的事情,就说最近几个月吧,法航的空难,成都的公交车起火,重庆武隆的山体崩塌,频发的矿难,当然还包括世卫组织将甲型流感警戒提升至第六级(最高级),乌鲁木齐街头暴乱流血事件,莫拉克台风肆虐海峡两岸,夺去数百人的生命,摧毁数十万人的家园……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壅塞网络,霸据视听,叫人耳闻目睹之后,不免刺痛心肝,惊骇魂魄。生者双手合什,焚香爇烛,为死者默默祈祷,唯愿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死者也许同样在冥冥之中俯瞰着生者吧,看见他们为了蜗角微名和蝇头小利斗智斗勇,不惜流血流泪,糟践大好的生命,又何尝不感到十分难过。
活着,既是熟视无睹的幸运,也是习焉不察的幸福,如果没有天灾人祸不间断地提醒我们,我们会觉得活着是家常便饭,是小菜一碟,谁为此庆幸和感恩,你会认为他比列子寓言中那位忧心天崩地陷的杞国人更为滑稽可笑。活着,在不经意间活着,我们会忽略许多人间苦难,忽视死神在身边徘徊,直到眼泪飞落如雨,哭声撕肝裂肺,才会从漫不经心和麻木不仁的状态中倏然惊醒过来,背上冷汗涔涔。活着,每天早晨看到太阳冉冉升起,每天黄昏看到夜幕徐徐降临,每个季节看到花谢花开,它们都是大事,是可喜可贺的大事,能够爱我所爱,念我所念,行我所行,做我所做,这是幸运的,是万千不幸中的幸运。明白了这一点,莫名的烦恼就会如同雪花飘落烈火熊熊的洪炉,化解得无迹可寻。
没有坏消息的日子就是美好的日子,就是幸运的日子,这样的要求似乎并不算高,其实,已经绝不算低。
行文至此,我忽然记起白居易《简简吟》中的两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的生命无疑是好物中的珍品和极品,容易失手而碎,失足而碎,失慎而碎,失利而碎,失事而碎,失计而碎,有时欲珍惜而无从珍惜,欲保全而无法保全,甚至都来不及发出SOS的紧急呼救,就一瞑不复视。
“还活着,兄弟!”
再次面对这五个字,我唯有参悟之后的静默,唯有静默之后的感怀。除了当下,除了此时,我们拥有什么?“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但此刻我们是人,是鲜活的生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不能辜负了造物主的这件手工,不能枉费了这趟人世游,不能空转了这个灵魂的经筒。
活着,硬朗地活着,它对抗的不只是笼罩万物的死神的阴影,还应包括平庸、恶俗、罪孽和冷漠。一个人若能活出真我风采,活出大我风范,就绝对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