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瑟•施莱辛格很多年前就指出,总统名声的好坏总是循环反复的,只要我们用一种崭新的眼光去回顾历史,总能看到总统名声或升或降的现象。施莱辛格可能是对的。现代DNA测试技术已把托马斯·杰弗逊从崇高的神台上撸了下来,因传闻他和黑人管家生了5个孩子;而约翰·亚当斯的声望则因传记作家大卫•麦卡罗写的《约翰•亚当斯传》而得到提升;约翰·肯尼迪虽继续受到普罗大众的追捧,却仍得不到正统历史学家的青睐(施莱辛格虽然为他写了《一千天:约翰·肯尼迪在白宫》和《罗伯特·肯尼迪和他的时代》两本书,但施莱辛格本人却备受争议、并非主流);相对而言,或许只有罗纳德·里根的声望在公众和历史学家心目中得到了双丰收。
但是,如果说有哪位总统被诋毁得最严重、最应该得到平反,则非杰拉尔德·福特莫属。由于尼克松在“水门事件”犯下的过错,福特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未经选举便成为总统的人。然而他上任仅一个月,就“完全、全面、彻底”地赦免了前总统尼克松。对于这在当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福特自然有他的理由。他在后来的传记中写道:“我不知道美国人是否想看到前总统坐牢。他辞职就证明他认错了,他会为他所做的事耻辱一生的。我并不是因为可怜他才赦免他,而是出于国家利益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但美国人民对此却并不领情,一致认为福特顾念私交、徇私枉法。事实证明,福特很快成了众矢之的,谩骂声、嘲讽声不绝于耳,以至于在1976年总统大选中,福特赢得了提名,却输给了民主党人卡特。
尽管福特最终得以正名,但算得上姗姗来迟。因为在他去世后,全国才都致以沉痛的哀悼以及公允的评价。人们开始缅怀这位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恪尽职守、谦逊随和的前领袖,赞扬他结束了水门事件这一“持久的美国噩梦”,并在面临宪法危机之时,以自己的智慧、力量和勇气带领美国民众走出阴霾、团结一致重拾信心。福特在有生之年曾评价自己的总统生涯说是希望历史学家会称他是在一个非常艰难的时代上任的美国总统,那时人们经历了“水门事件’、越南战争、经济困难等问题,那也是一个美国民众对白宫极度不信任的时代,而他,恢复了民众的信心。如果福特在天有灵,他可以感到欣慰了,因为他听到了他期望已久的肯定。
为什么回溯地看福特总是要比想像的好得多?对此,托马斯·M·德弗兰克的《福特传:等我死后再公开》或许能给出问题的端倪。德弗兰克在书中写道:“不论出于什么理由,福特似乎是喜欢我们的,而且他的政敌也承认:不喜欢杰里·福特(杰里是杰拉尔德的爱称)是一件挺难的事。”福特是众所周知的好好先生,生性随和、平易近人,他善于调和各派之间的矛盾,尽力避免树敌,虽然他从政30余年,但历年树下的政敌却少得惊人。就连卡特在1977年发表就职演说时也首先对福特,这位被他击败的候选人大加赞扬,称福特是“最正直的人”、“经常超脱于政治的……杰出政治家”。一位新总统能在开始新的任期之际说这番话实属前所未有。
另外,福特总是善于判断人,懂得寻找最好的人来协助自己。福特总统所组建的内阁,是美国当代历史上最好的内阁之一。内阁成员可以在他面前公开辩论,而总统则饶有兴味地在一旁倾听着(领导艺术之父沃伦·本尼斯称之为“深听”),最后才发表自己的结论。德弗兰克指出,福特在华盛顿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一直屹立不倒,就因为他能判断谁可以信任,谁必须提防。除了很生气的情况外,通常福特对助手和熟人总是毫不掩饰。例如就德弗兰克而言,他和福特之间的信任是通过1974年春天的一次简单交谈建立起来的。当时,当德弗兰克在转述一名尼克松的支持者说的话并进一步追问福特时,福特对这句诋毁他的话大为恼火,脱口而出一句在政治上颇失检点的气话,并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德弗兰克的领带,以坚定加威胁的口吻要求德弗兰克不能报道这句话。结果,德弗兰克与福特达成协议,信守对他的承诺,而这便赢得了福特的信任,两个人的友谊由此产生。
正是那次谈话,最终促成了德弗兰克要为福特写一本“讣告式访谈”的想法(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福特传》)——所有访谈内容只在福特去世后发表,为此要求福特要尽可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以让历史尽量接近真实。在德弗兰克眼里,福特与他在公众视野里一向表现出的老套形象极为不同。生活中的他为人风趣、善于思考、喜欢闲聊,并且异乎寻常地直率。即使他与德弗兰克很多的对话内容,包括对尼克松的真实看法、与前副总统阿格纽的间隙、对卡特的蔑视最终消解的原因、对里根的深深怨恨,以及对克林顿的亲密关系,都未曾在生前公开过,但福特有他自己的考量,按照德弗兰克的解释是,“不愿发表的唯一原因是他有一种愿望,即要做一个和善厚道的好人”。
鲍勃•哈特曼曾在国会工作多年,一直都是福特总统的得力助手,他清楚记得当年福特就任总统几个小时后的情形。那天总统就职仪式之后,他须陪总统去内阁会议室进行另一项重要仪式,即从历届总统肖像中挑选三幅,悬挂墙上。前任总统尼克松选择的三位分别是罗斯福、威尔逊和艾森豪威尔,因为这三位总统都曾激发过尼克松的(总统)梦想。福特想了一下,决定把艾森豪威尔保留下来,把罗斯福换成林肯。哈特曼提议说:“最后一个应该用民主党的人了吧?您看杰克逊怎样?”这时福特想起当年杜鲁门也硬是让命运给拉进白宫的,也知道他最后又是怎样成功的,于是断然答道:“不,我要杜鲁门。”哈特曼思索了半天,才找到几个合适的词对他眼前的这位朋友说:“您一定能成为一名伟大的总统!”福特答道:“谢谢你,鲍勃!我还不知道我能否成为一名伟大的总统,可是我希望做一名好总统。”
他果然做到了,虽然在《时代》评论下,他不过是个使美国恢复整场状态的“过渡”的、基本毫无建树的总统,但他确实是一个“好总统”,而这个“好”字一以贯之、非同寻常。
【美】托马斯·M·德弗兰克:《福特传:等我死后再公开》,中信出版社2009年4月第1版,定价:39.00元。
二〇〇九年五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