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沦陷、国进民退及其他
作者:萧锐
来源:本站编辑部
来源日期:2009-9-28
本站发布时间:2009-9-28 1: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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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从小长大的那个小山村在外求学,一晃很多年过去了。除了每年有限的那一点假期之外,很少回去,更很少关注——知道不应该,也知道无法用“忙”来搪塞。而即使在家的日子,竟然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陌生的感觉冲击着自己——不是父母和家人,而是那曾经熟悉的周遭世界。
故乡沦陷,已经忘记了第一次读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但依然顽强地记着作者和文章的名字——王怡: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不间断地有知名或者不那么知名的作者用几乎同一个题目在互联网甚至传统纸媒上进行着这场文章接力的游戏:十年砍柴的《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陈璧生的《我的故乡在渐渐沦陷》,熊培云的《我的故乡因何沦陷》,孟波的《不能承受的故乡底层沦陷之重》,潘采夫的《谁家的故乡不沦陷》……
或许它们并非中国农村的全貌,或许它们只是局部地发生着。但当这样的变化越来越多地被记录下来、发表于网上时,当越来越多的人从这样的文字里看到自己家乡的影子,又还有谁能像“局外人”似地说:自己的“故乡”还没有沦陷?按照学者沈岿的话说,这已经不仅仅是农村生存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的沦陷了,这更是一种温情的生活样式、行为准则、伦理道义、生存价值的沦陷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些关于故乡的事情同时到达我:几个学历背景止步于初中二年级左右的昔日同学因“持刀”、“团伙”(那么凑巧,都撞在该死的加重情节上)抢劫出租车而在家乡被重判,但其“犯罪所得”也只是几包没有抽完的廉价香烟以及刚刚换班还没多少进项的凑起来的几百块钱。
还有一位在上学时很“嚣张”、甚至有些“跋扈”的同学,家里出事了:他那位曾经给他带来顺当而风光童年的母亲最近“栽”了。记得上学的时候,他的妈妈可能是我们全班同学的父母加起来都没法比的妈妈,当时是我们那个小地方不算小的“三把手”。也因了这个,还是小孩子的他,就要承受来自学校上下几乎所有领导的“厚爱”(其实当时我们都刻薄地称之为“孝顺”):生病了,可以尝到校长亲自下厨做的饭菜;衣服脏了,居然恐怖到教务主任和副校长的夫人去抢着洗那几件脏衣服……除了母亲出众之外,其实也是个普通小孩的他几乎是被霸王硬上弓般成了我们高中仅有的学生预备党员,只不过没机会进中国的大学享受据说“很容易”的“转正”,而是远去德国留学(其实直到现在,我们一帮同学还会纳闷:这中国的“预备党员”去了德国,是不是有机会直接转成德国共产党?)。后来就是那位“英雄母亲”出事的消息:原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三把手”还真不算小,居然连着同样做着“三把手”的某位封疆大吏,而且还被诸多国内杂志爆出一段不那么光彩的“花絮”……我的这位同学现在据说很颓废,其实很多东西,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而是这个世界强加给了他,那时候他还小,我们都还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的路上那些原本很是红火的企业和工厂变得颓败不堪,拜当年红极一时的“村村通”工程所赐的那条原本平整的马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坑坑洼洼,不见人修。读书有些读傻了的笔者忍不住问在家乡工作的朋友:“政府有关部门应该履行一下公共服务的职能啊,都干什么去了?”,没等朋友回答,我又显然自己就能知道答案:现在谁还会理会一条通往一个破败乡村的路是不是平整呢?别忘了,这条号称是拜“村村通”工程所赐的路,其实还不是因为前任的前任的前任的省委书记突发奇想要顺便路过视察一番而拨专款修健的吗?据朋友说,现在很多在任的乡镇长也都是很年轻哦,只是背后都有一个类似于文章上一段我那位同学一样的“某某的某某”之类的头衔,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的作为依靠的“某某”很幸运安全着陆而已(最搞笑的是,有些据说有海外留学背景的乡镇长居然是用汉语拼音的方式来读诸如GDP之类词的)。
小时候学鲁迅先生的《故乡》,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读懂诸如“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点生气”之类的句子的。“萧索”这个词也就是在那篇课文里才第一次读到,还有曾被老师三番五次作为重要考点来出题考察的“横着”这个词的用法。只有到了现在,才真正有些读懂了“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中,一句“横着”是一种多么痛彻的绝望。
我的故乡在沦陷,每个人的故乡都可能在沦陷。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很遗憾,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熊培云说,当我看到故乡沦陷的种种,并且为此伤感时,我总是同样忍不住去想——笼罩在普通中国人身上的最真实的黑暗与无奈,不是遥远非洲的某场屠杀,不是地中海东岸的冤冤相报,甚至也不是外国势力对本土势力的觊觎,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不受约束的掌权者与谋利者,无论其权力与胃口大小,只要不被约束,他们就会不断地践踏与蚕食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沦陷每个人的故乡。
羽戈引用昆德拉的话“人与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来表明对故乡沦陷的态度:面对正在沦陷的家乡,能保留回望与记忆的姿态,而不是选择遗忘与背叛,这样的做法就值得尊重。未来的某一日,故乡可能会被洪水淹没,也可能落得权力的废墟一片,这时的乡愁,已不仅仅是所谓的高贵的痛苦感,更是良知的自然显现。
学者孙立平曾在针对“黑砖窑事件”(又来自我那多难的故乡!)的文章《生存生态恶化背景下的底层沦陷》中谈到,一个分层的社会中,地位的高低之分是不可避免的,对这个问题的刻意回避也是没有意义的。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的公共政策不能只满足于将下层“不出事”作为目标,而是要真正改善下层生存的生态环境,使得这里能够成为一个可能比较困苦,但仍然是存在不少生存机会的、有向上流动希望的社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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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公共政策不能只满足于将下层“不出事”作为目标,这是学者的希望。但很遗憾,在我家乡正在发生的事情却似乎又在加重学者的这种忧虑。在键盘上习惯性输入“国进民退”时,还是经常忍不住打成“国退民进”。而这个输入时的技术性差错显然不仅仅是思维的短路,而是一种在公共政策话语体系中的信赖惯性。
近一段时间,来自笔者家乡的矿难消息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但关于山西煤矿“国进民退”的报道和评论却甚嚣尘上。笔者虽然还算年轻,但对这种词汇转换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弥漫在我们周围的本来是“国退民进”,但几乎是在一夜间,新一轮国进民退潮便又一次不可阻挡地向我们走来。二者孰是孰非,笔者没学过经济,其实真是搞不太清楚(按照厉以宁先生的观点,“国进民退”“国退民进”都是不对的)。
尽管章立凡先生对现代史上的两次“国进民退”进行分析,得出了“与民争利、赢家通吃非长治久安之道。国营未尽高效,民富才能国强,独大未必为公”的结论;而张鸣先生则更加不留情面地指出“国进民退是一条死胡同”。但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人,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新生事物”,更多的还是疑惑和不解:“国进民退”就真的能洗掉煤炭的血腥气吗?造成矿难频发的小煤窑即将“寿终正寝”,但在国有或国有控股企业一统煤矿开采业后,真能消除民营小煤窑的浪费资源、污染环境、草菅人命、腐蚀干部四宗罪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过去的“国退民进”是不是搞错了?总不会又是“当年国退民进有国退民进的道理,现在国进民退也有国进民退的理由”,两个又都没有错吧?I服了YOU!
周克成对山西煤矿的“国进民退”是痛心疾首的,他的几个问题值得我们每个人(尤其是决策者)思考:大型煤矿企业就一定是好的吗?国有大煤矿企业就一定具有优势吗?“国进民退”真的能提高煤矿生产安全性吗?……
还依稀记得在前文提到的前任的前任的前任省委书记时代,故乡很多经营的很不错、死活都不愿意“改制”的煤炭企业因为涉及到“改不改关系到改革力度大不大”的大是大非问题问题而被一纸行政命令强制“搞活”了。而现在,又是强势的行政权力介入,把整个事情倒过来重新再做一遍。按照笔者所学专业的通说观点,这起码是有违行政诚信原则的。用通俗的话讲,说话不算数总归是不好的,何况说话不算数的是政府。很多都是软磨硬泡招来的投资,现在因为一句“情势变更”就要推倒重来,着实有欠考虑,更不用说这个政策的初衷或许真的并非那么崇高而堂皇的目的,而只是考虑到能不能做个太平官的问题。人民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朱镕基答记者问》有一则小花絮被论者拿出来含沙射影此次的“国进民退”:说过的话就不要轻易改。说过的话就不要轻易改,这几乎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起码的道德要求,但当用它来要求公权力的执掌者时,道德吁请似乎无力了一些。
不光山西,作为近邻的山东也上演了一出“山东钢铁与日照钢铁的合并”的大戏。知名财经评论员叶檀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政策优势企业兼并案的标本,也是劣质管理基因兼并案的标本,起码从效益上看是如此。今年上半年,山东钢铁旗下济南钢铁和莱芜钢铁共亏损13.62亿元,而日照钢铁凭借临港优势却实现净利润约18亿元。劣质资本吞掉优质企业,其背后牵扯的无疑还是强势的行政权力。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讲“哥拼的压根就不是实力,而是权力”。
其实老早就想说一句,原本就是企业经营和市场运作的份内事,行政权力瞎操个什么心?没有人不愿意国有企业做大做强,但有本事去用市场经济的手段去合理合法地并购啊,老把后台叫出来吓唬人算什么本事?笑蜀说,无论国企民企,都是中国企业,都能够代表中国国力的增长,都是中国人的光荣。所以,做大做强的资格原本不该让国企专美,国企做做强不能妨碍民企做大做强。如果有可能,可不可以也让民企做大做强?凭本事吃饭才光荣,这是一个对经济几近一窍不通的外行人说的外行话,仅供参考吧。
没有人不知道,政府的力量很强大,但严守政府力量的边界,难道不是为政的基本素养和良善美德吗?更何况,当山西有关部门正在为收编煤老板作难、正为在巷道迷宫中寻找到“国进民退”这个出口而暗自欣慰之时,被这项突如其来的政策吓昏了好一阵子的煤老板们,也懂得寻找来自各自家乡的政府支持——浙商投资山西煤业被国有化浙江省政府调研损失情况。据报道,浙江省有关方面已书面呼吁中央政府重视山西煤矿国有化过程中的“地方保护主义”行为,维护浙江、福建等地民企在山西的合法权益。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国进民退,这个正在家乡发生的事,对于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每日门户网站的头条新闻,亦或者是茶余饭后以示关心国家大事的谈资,对于每一个正身在其中(或者曾经身在其中)的当地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当然因为具体社会角色的不同可以分析出这样那样很多种可能性。但最大的可能或许只是“没有多大影响”这么一种。那“远近横着的几个萧索的荒村”,该改变的其实已经被改变了,无法改变的这次似乎也没有要改变的迹象。
……
这就是我的故乡,虽然国庆假期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但也总要赶回去看看的地方。幸好,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残破的荒村,没有煤矿。
萧锐:故乡沦陷、国进民退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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