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的三种底色
笑蜀
我认为,史学与时评之间,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时评需要的不只是年轻人的生猛,更需要史家的深刻,史家的老辣。史学训练于时评因此不无裨益。正是基于史学训练,我坚信时评不能写成碎片,不应该仅仅是新闻作品,更应该是历史的底稿,更应该在历史上站得住,十年百年之后,还有人想得起。
这就是说,历史感是我追求的时评底色。这个追求可能一定程度上成就了我的时评,使得我的时评写作至少可以沉稳一些,可以放宽眼量,力求从历史的纵深去把握大时代,写出它的气质,它的挣扎,它的沧桑。而无须那么浮躁,无须事事皆评,时时追风。
信仰是我追求的另一种时评底色。在我看来,时评必须是有信仰的写作,才能给人安慰、给人温暖,也才可以疗治我们时代的精神创伤,因而也才是我们时代需要的写作。时评而没有信仰,那就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力,纵然躯壳如何华丽时尚。
信仰之于时评,更重要的意义是它能够使人坚韧。当下时评人的一个普遍焦虑,在于言论的无奈无助,无论你说过多少,无论教训多少昭彰,都不能阻止人们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同类悲剧不断重复似乎没有尽头。我们仿佛行进于漫长的隧道,谁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出洞口。这确实容易使人绝望,使人放弃。而解决这个问题非赖人力,唯赖信仰。唯有信仰能使我们从容面对险阻,唯有信仰能使我们不问成败,超越功利,知其不可而为之。
这也正是我写作时评的基本态度。无论我的家族史,我的个人史,还是我亲见的整个国家的历史,都充满了挫折和曲折。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沮丧。面对不义我必须大声地抗议,这主要是信仰使然,我的信仰告诉我关键时刻必须站出来,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我站出来了,我就心安了,如此而已。我只为了我的信仰,现实的如何惨淡,并不在我的计较之中。正视现实但绝不被现实所屈服,只有信仰才能给我这种力量。
公共参与是我追求的时评的第三种底色。我主张时评应该不问成败,超越功利,这是为了不让惨淡现实打击自己的心情,并不意味着我不想影响现实。我的时评就是干预现实,甚至不妨说,我是把时评当做变革的支点。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可以说,不想当意见领袖的时评人不是好的时评人。而意见领袖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尝试用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言论来推动公共政策,来影响公共进程。否则,时评就无异插科打诨,就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当下中国的时评,本来就是公民社会的产物。所以,时评角度的所谓公共参与,最本质的应该是参与公民社会成长的具体进程,与公民社会同呼吸,共患难。这就注定时评人身份的双重性,一方面必须既在局外,以独立的第三方来观察、来审思公共进程,另一方面又必须置身其中,必须是公共进程的实际参与者,推动者,才能对整个公共进程有全息感受。
但是,这种公共参与也需要持平之心。既要把自己当回事,纵然每个人都只是常人,纵然怎样的声音都轻如稻草,它却很可能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所以分量再轻也必不可少。但又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到底能不能压垮骆驼,毕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所以无须抱有过高指望。既要当真、较真,更要有游戏精神,不求必胜,不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能推动是侥幸,是意外之喜;不能推动是当然,是在情理之中。这样才能不卑不亢,不屈不挠,行之弥远。
以上就是我体会的时评的三种底色。不能说我已经做到,但我在朝那样的方向努力。这本集子,可以说是这种努力的一个阶段性的结果。它是粗糙的,有很多的不足,但是我珍重它。因为我相信,只要是真诚的思考,总是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