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

                               

“你还是那么好强——我能想象出你上网查了查联想B5的价格，然后用两架相机超过我——都是你最喜欢的相机吧？”陶海问。

“是你最喜欢的。”COCO一边吃面一边回答说。

“听说不好买——当然那是对我，对你没有不好买的东西，我正准备过了元旦再下手。”

COCO把一双筷子往碗沿儿上横着一搭，抬眼看了看陶海：“谢谢你还记得我——我现在不恨你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好强了，我其实刚刚被裁了，正想着去哪儿哪儿哪儿度个假——还想再来一份茉莉花炒鸡蛋可以吗？”

“服务员，再上一份炒鸡蛋——我下午刚刚被奖励了，也想去度个假。”

“噢，对了，我挺喜欢你的联想B5——坐在它面前，有一种被它撞死算了的感觉——你还是那种无计划度假吗？”

“我——我——”

“在你所有的无计划事件里，我最感谢的就是你的无计划离婚——你要是蓄谋的——”

“那是我的错误，我当时一想到无尽的未来，房价，职业，写字楼办公室，就想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去——”

“你还想不想让我吃炒鸡蛋了？”

“好吧，我错了。”

“那盒烟买着了吗？”

“我戒了。”

“你犹豫症好了吗？”

“还可以吧——”

“你度假想去哪里——北海还是兰州？”

“北海。”

“自驾还是飞？”

“自驾。”

“一起去还是你自己去？”

“一起去。”

 

                                      走到哪里是哪里

 

四年前的新婚之夜，陶海曾在床上俯视COCO的脸，他是俯在她上面垂直地往下看的，COCO因婚礼前后忙得体力透支因而睡得很沉，她仰面躺着，下巴翘起，呼吸深沉而悠长，面无表情，但陶海那时已知她大脑深处的焦虑。

就像陶海对正脸敏感，COCO对担心敏感，她永远担心，就连购物刷卡后都要走到ATM机前再刷一遍，以核对卡内数字，心理医生说她危机意识过于强烈，COCO却认为心理医生胡说八道。

“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对事情认真而已。”COCO听到陶海边开车边说些杂七杂八的往事，听到陶海停顿时才接上一句，目的是启发他再说下去。

“还有呢？”

“我不喜欢别人对事情满不在乎。”

“你早点说啊后半句啊——早说我就能理解你了。”

“现在我变了——我想我能理解你。”

“COCO，你对未来有什么希望？”

“我不再希望了，那没有用。”

“你怎么了？”

“陶海，我2009年的总结是，我发现我所有的预期成功加在一起，与预期失败相互抵消了，所以我不使用预期了，免得使自己大惊小怪，生活只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走到哪里是哪里。”

“记得以前你要是旅行必须列出一张长长的计划，不弄清中午在哪一家饭馆吃饭你就不出发——”

“现在我坐在你身边，你把车开到哪里都可以。”COCO说完，心中出现一种感觉，那个出去买香烟的陶海又回来了。

 

                                        愿望

 

元旦那天下午，朱晓强在把Annie送回家后，想给陶海发一短信说明情况，但手指在按键上滑来滑去却不知发些什么，Annie是个非常奇怪的姑娘，用LOMO相机拍照，为找工作差点得抑郁症，车库里却停着一辆10缸豪华房车，那是她的煤老板父亲留在北京的，她的母亲从太原风风火火赶来，高价为她买下后现代城的一套58平酒店式公寓作为新年礼物，她却拒不搬家，非要住在南城一个幽深胡同里的二层筒子楼里，那房子冬天要升火，洗澡要横跨在下面的马桶上。

朱晓强认为她是一个迷，尽管在网上，他已经破解了不少，但见面后只是让他产生更多疑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活？”

“你想劝我回太原，然后在那里结婚生孩子？”

“我回想这三天，我开你的10缸车，冒充你男朋友，跟你妈吃了两顿饭，我想想，吃了什么——其中一顿吃了山西过油面，另一顿是水煮鱼外加接你爸两次电话，替你妈把工商行的网上银行修复了，把你妈的笔记本电脑从VISTA换回XP，最后把你妈送到机场，我拉过你的手吗？”

“你想拉就拉一下吧。”Annie友好的伸出手。

朱晓强看了一下，也伸出手在上面碰了一下：“希望你在2010年实现你的愿望。”

“你也是。”

“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当北京人，”停了停，她又加上一句，“不是那种达人潮人，而是最普通的北京人。”

 

                                      2010元旦 

                           

陶海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架在方向盘上，念出朱晓强发过来的信息：“过节了，如果是一个人，我祝你元旦快乐，如果是两个人，我祝你们元旦快乐，如果是一伙人，请立刻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明天北京下大雪。”

“这短信登在今天的手机报上，我刚刚才看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粗暴地打断我——”

“陶海，事易时移，我往前进化了一点点儿，不再那么尖酸刻薄了。”

“怪不得——不过也是啊，这一路我还真没见过你跟饭馆服务员吵架！”

“某种意义上，人人都是服务员。”

“COCO，你觉得这车有什么问题？”

“有点颠，是路不平吧？”

“路很平啊。”

COCO把玻璃摇下来，探头向车后望一眼，确定后面没车后，把安全带解下来，然后探身出去朝地上看。

“COCO，危险！”陶海用脚轻点刹车。

“后面的车胎爆了，要换个轮胎。”COCO说。

“我得给朱晓强发个短信，告诉他我们现在正在湖南一条乡村马路上，路两边是红土地。”陶海小心把车靠近路边，刹住，忽然觉得右手边一冷，一抬头，发现COCO已经下车了。

“不用你帮我换轮胎，我自己可以！”他一边四下里找手套一边喊道。

车门却“咣”地一声关上了。

陶海感到2009过去了，很多东西也过去，他不再需要记忆它们，下车前他在大脑里认定，现在是2010年第一天，一个不错的新开始，前面还有很多他没想到的东西，就像电气预报说的大雾天，就像COCO。

 

                                                      

                                                             石康于2010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