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小论

 

王彦明

 

把“无题”作为标题，我想这里面应该包含着作者更多的美好诉求，包括作品的生发性、内容的无限可能性和技艺的探索性等方面。近些年来，写“无题”的人不在少数，国内国外新诗现代诗古体诗比比皆是，而让人记住的却实在是寥寥。横向对比各式文学体裁，种种“无题”作品也难以尽数，而其中诗歌却又是最出作品的。而在诗歌的“无题”中，除去唐朝的李商隐，我的目力所及也只有伊沙的长诗《无题》站在了高处，让人过目不忘。甚至我感觉伊沙的《无题》会因其在内容和技艺上的宽度，让很多很快遗忘李商隐这个名字。

 

伊沙将长诗的名字取名为“无题”，我的第一意识是伊沙的“野心”在膨胀。他在拓展写作向度的同时，也在尽可能将诗歌纳入生活。让诗歌成为生活，生活亦成为诗歌，两者水乳交融。在作品的倾向上，《无题》也秉持了他一贯的“传统”——口语、鲜活、向下、身体，这些力量的叠加消解了《无题》这个标题的腐朽之气，进而激活了它，让其进入当下的状态。在颇具创作论性质的《无题（174）》中，伊沙说：

 

“——我忽然意识到
这是一个至为深刻的问题
与我们追求的写作相关
恋物癖原来恋的还是身体
的气味——那自然是
买不来的 ”

 

脱离身体和生活的诗歌，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发的显出其无力性的一面。相反那些鲜活的、自然的、出自生活的作品自然会越发显示其价值，因为那是“自然的”、“身体的”，我们触手可及。

在内容的层面，我把伊沙的写作归为“人性”的写作。这种写作触及了人的灵魂，洞悉人生的奥义，脱俗却又离生活最近。生活里的很多细节都是他言说的对象：父亲、儿子、妻子、战乱中的少年、被驯养的老虎……更多的内容他直指人心，叩问良知。问他人，更是问自己。

一个女孩（我知道她是谁）
斜刺里杀出将我追上
紧抓车把手死活不放
她的样子
楚楚可怜……

 

我梦见自己年轻时的罪孽
流着泪痛苦万状地醒来

——《无题（61）》

 

我得承认这个作品，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但是却深深打动了我。梦是诗人的私有财产，我无心追问伊沙的过往，仅就文本所传达的信息，我理解诗人痛苦，自我反思的精神不是谁都拥有的，何况是偏执的诗人。而伊沙有。伊沙的痛苦还不限此，对于自己的敌人，他也充满“温情”。伊沙在网上“恶名昭昭”、树敌无数，对敌人却缺乏应有的力度，在自己的选本中还是尽可能呈现一些自己的“敌对分子”。对于病痛中“敌人”，他更多的是宽容：

 

偶然得知
一个在网上坚持
骂我多年的人
与我对骂多年的人
得了胃癌
做了手术
胃被切掉了五分之四
我的心情沉重至今
暗自希望
此事与我无关
他之骂我
他与我骂
是病的后果而非诱因

——《无题（200）》

 

他理解自己的“敌人”，并且希望“此事与我无关”，不是逃脱责任，自己不忍伤害其他人，甚而希望骂自己成为对手缓解病痛的方式。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恶人”，而且在诗歌的最后还不忘教导别人和劝慰自己：“有形的网络/虚拟的游戏/有形的舞台/虚拟的表演有形的世界/虚拟的斗争/你可千万千万/别走火入魔/把那仇恨当了真”。说到这里，我认为我更加地理解伊沙了，很想套用恩格斯形容马克思（鉴于这句话的场合，向伊沙说声“抱歉”）的一句话：伊沙可能有很多敌人，但没有一个是私敌，有的都是他诗歌的敌人。

伊沙的“温情”也体现在对这个世界的爱上。他爱这个世界，关注这个世界的人、物、传说与精神等等。在关注人权的作品里我没有看到那个作品比《无题（102）》做的更彻底，外在的结构形式也许让人并不为奇，但他由“皮肤”逐层递增，直至灵魂的写作，颇为震撼人心。

 

《无题》也展示了伊沙更多的性情，我尤其欣赏《无题（85）》，一个球场的名字让诗人热爱一支足球队，这是诗人的性情，也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在生活中捕捉这样的细节。前面我已经说过诗人都会有些偏执，或多或少都会有。伊沙在《无题（124）》尽现了一位诗人的活脱与自然：

 

住在宫中的李白
顺势混上了
这小子从来
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酩酊大醉闹了场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种“混不吝”让人想到伊沙的自然真诚。也许诗人未必就说是自己，但此章节中的李白是个让人欢喜的人物。在对照看看《无题（199）》中的伊沙自画像：

 

我的一个当过特种兵的朋友
教过我：遭遇险境第一反应
坐下来——办法自然来
我坐下来看自己的手机
惊喜地发现我用的手机
怎么竟是早年的大哥大
像一块黑色的厚厚的板砖
“有这个就够了！”

 

这种近乎自嘲的方式里面蕴含着自负和伤感。“有这个就够了！”我想诗人在绝境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想到动用那“黑色的厚厚的板砖”，前面诗人已经说了这是“遭遇险境”。说到这里，我想到了鹿特丹归来的伊沙的遭遇，一个应该受到英雄般礼遇的人，却遭到了何种污蔑。记得在南开的穆旦诗歌节上我把《苦于》献给他，希望他“这个秋天/黄连吃尽，清心去火”。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伊沙的性情是别人算计他的短板，也是早就他的关键。《无题（74）》置身局外用眼睛关注世界，反省自我，发现自我。在关注舌头的变化后，他说“活蹦在口腔之中湿润的舌头/有着蝌蚪的精灵和黄鳝的骨刺”。绵里藏针，肉体里隐含着骨头的才是诗人。

 

我想在伊沙诗歌的生发性问题上，让读者和我一起去进一步体验。优秀的诗歌给人高潮般的体验，而伊沙的《无题》会给我们更多期待（我有理由相信伊沙的《无题》还远远没有结束），让我们高潮迭起。我在自己去年未能完成一篇长文《我所知道的伊沙》里曾经写到：“我知道我无论如何去描述伊沙，我也只是看到了他的一个侧影而已。”我想这句话用在这里解读《无题》一样有效。

 

                                                                  2009年12月24日草就

                                                                  2010年1月5日修改于平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