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请为我点一支烟■ 洪烛
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你的微笑和你的泪水,又会有什么变化?
好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了,你所居住的城市很大,一个人就像一粒沙子,风一吹就看不见了。我想寻找都寻找不到,我只能远远地想像着,想像着你在街道行走的模样,穿一件黑白方格上衣,撑一柄细花伞——是你十年前留给我的印象。它记载着我们的最后一次约会。
在那座与我相距整整半个中国的城市里,你还好吗?那件衣裳该已经旧了吗,那柄雨伞也已经被你遗忘?
我还是以前的模样,眉毛、眼睛、手、身体,一点儿没变。只是心有点老了,不再那么爱笑;尤其是想你的时候,笑一下都很困难。不过我还是经常想起你的,路过火车站的时候,我经常往南方望一望——只是我实在想像不出,一公里以外的世界。南方啊南方,你所生活的南方,像鱼刺一样令我疼痛,令我柔软。于是我像被风中的沙子迷了眼睛,低下头走路,在这座现实的城市里好好做人。
十年了,我再没见过你。下面还可能有一个十年,两个十年,甚至更多。你离我确实是太远了,有一两次我考虑徒步向你走去,还没出城门就放弃了勇气;毕竟,你我都是现实中的俗人,没必要制造浪漫,更没理由去表演浪漫。世界太大,我们不过是一粒沙子与另一粒沙子的关系。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风。
令我的眼睛酸楚的沙子。令我的心疼痛的沙子。甚至吃饭时我都时刻警惕着的的沙子,防不胜防。也许我们之间的离别,命中注定属于无期徒刑;我确实将它作为茫无涯际的苦役般看待的,在你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我黯淡无光,某些艰难的时刻不得不靠回忆取暖。想起了你,我就不冷了。也许我会这样与寒冷抗衡一辈子。与黑暗抗衡一辈子,我在一点点老下去。
我简直是把离别,作为我们之间的情敌来憎恨的。或许我这一生的坚持,都是在和离别掰手腕——我相信自己挣扎的右手,最终会把它压倒在桌面上。当我擦去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是否会把我当作胜利者来迎接——还是礼貌而冷淡如招待一位走访的客人?我实在想像不出来。现实中的你,难免会使我感到陌生——我们之间除了田野、桥、漫长的铁轨之外,还横亘着时间。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呢。你毕竟已付出了十年的等待。你原本可以更幸福一些的。我对于你不过是一柄遮不住风雨的旧伞。
重逢的时候,请为伤痕累累的我点一支烟吧,
一个简练的手势,就能熨平我内心苍老的布匹。请允许我在你的美丽面前做一次深呼吸,然后携带着炊烟袅袅的记忆转身离去,把幸福与安详归还给你的生活……你是仁慈的,世界是仁慈的。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