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美在女性视界》


序《美在女性视界》

   

    一般的研究女性主义的研究著作,大多术语迭出晦涩难懂。而且这类著作不少就理论谈理论,使人不得要领。起码,读起这类著作感受不到太多的阅读的欢欣。

    但我在读吴童副教授的新著《美在女性视界——西方女性文学形象及作家作品研究》,却感到文句优美,境界新奇,剖析精警,犹如淙淙清泉,沁人心脾。吴童女士下笔便从早期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去发掘希腊神话中最初始的预示和最经久的暗示,探讨女权主义的发轫与女性意识的萌醒,在娓娓道来中,引读者进入神人同一的贝娅特丽斯和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天使与恶妇女性形象的精彩分析中。

    吴童的工作平台是,通过西方文学史上女性文学或者描写女性的文学,展示人类女性的美好慈爱和内在痛苦忧伤。一部文学史其实是一步男性话语文学史。吴童想从中剔除那些男权霸权话语,还原女性的文学感受和文化形象。她开始从那种性别冲突模式走出来,从矛盾冲突到对话共识,形成一种多元的性别话语场,使得那种紧张的冲突状态为一种新的话语的均衡感所取代。

    在“两个波希米亚女郎的激情人生”一章中,吴童分析了雨果笔下那纯真至善唯美的爱斯美拉尔达性格和命运,然后进入梅里美笔下的卡门这朵自由妖艳、野性刚烈的“恶之花”的深度分析。在妙笔生花中,吴童认为:两位作家分别塑造了引人注目的吉普赛女郎形象——爱斯美拉尔达与卡门,她们一方面是自然人性的代表,带来富于异域风情的率真与豪放;另一方面又是自由人格的象征,都以生命为代价昭告了“不自由,毋宁死!”的决绝与执著。虽然她们都不幸被所谓的文明社会、文明人所吞噬、毁灭,夭折于生命的花季,但其短暂生命中善恶美丑、爱恨情仇的巨大反差及其激情与悲情的交织,却构成了极富传奇色彩的冲击与震撼,在世界文学的女性画廊中别具风采。

    在我看来,女性文学批评是一种正不断展开而尚未完成的批评方法。它以批判的眼光对全部传统的文艺观、批评尺度观和价值观加以质疑,暴露所有文本中潜藏的、若隐若现的“性歧视”;它不仅要阐述女性形象中的政治含义,而且要通过文学与社会惯例的研究,以一种全新的理论视点发掘被遗忘的女性文学史;它不仅要发掘在科技扩张和生存竞争中迷失的人类之爱的本质,而且从对女性寻找男人一否定男人一回归自我(与父权意识决裂)的精神轨迹中,获得超越性爱的升华。女权主义所显现出的特殊女性意识,重申了女性与男性在艺术体验、想象、表述、思维定势、掌握世界的方式上的根本差异。

    可以看到,吴童在对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中的婚恋观和乔治·桑的多面人生分析中,表明女性作家在与分娩阵痛相似的字语流的生产中变得伟大而神圣。“字语流”源于女性内部世界,是灵感和创造的先行准备,是自我对潜在于自我之中的神性的把握,是女性生命活力和生活经验的本源。有趣的是,作者运用比较文学方法,对两部被加以“淫书”之名的作品——《包法利夫人》与《金瓶梅》进行比较,认为两部作品惊人相似地从家庭与两性关系的角度切入,以女性形象和命运为中心,来反映人情世态、暴露现实黑暗。《包法利夫人》标志着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由一个高峰转向另一个高峰,使西欧小说另辟蹊径,向新的自然主义文学发展与拓进;《金瓶梅》则标志着我国长篇小说从历史题材向社会题材过渡的转折点,也是我国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伟大起点。两书的作者将批判与惩戒的目标指向玩弄、欺骗、蹂躏、践踏女性的男性代表,探寻女性悲剧之源,以此警醒在欲海中挣扎、浮沉的女性们,必须摘除这些“毒瘤”,才能消减女性的悲剧。

    吴童对“出走”家族的代表人物娜拉性格的分析,对贫民女子的美丽悲剧苔丝的命运叹息,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特殊群体——妓女形象玛斯洛娃等的人性剖析,显示了她的强健的笔力和同情的心力。吴童对这些文学名著文本的解读,一方面是对西方社会中女性体验的自我表达,另一方面也是对受压抑的女性通过语言中的性别建构来重新阐释自己审美观。历史话语不是确定不变之物,话语是历史地形成的,必然在历史语境的意义解读活动中,不断掺进吴童所关切的问题和对问题的重新解答。在吴童对迷失于“美国梦”的“空心人”的分析中,可以看懂,她以一位东方学者的精神高度透视“空心人”的衍生、畸变与沦落的标本,解剖“美国梦”的追逐、膨胀与破灭的过程,并以对一个现代女性独立自强的典范——斯嘉丽的分析,结束了从古希腊到当代女性文学史的描述。

    纵观吴童这部西方女性文学形象及作家作品研究的学术专著,突显了“美在女性视界”。事实上,女性阅读与男性阅读具有完全不同的起点。当女性阅读被看作一种特殊的辩护的范例并被作为是一种反文本强行置入一个前定模式的尝试时,所有这一切在于颠覆那种认为男性批评是一种性中立的通常形势。吴童的文学解读不是驯服女性意识的活动,它已然成为呈现女性自我经验、重申女性本质的关键。可以认为,女性经验决定了女性把握世界的方式。她们所具有的现实语境反过来使文本呈现出不同于男性心理的文化意义。吴童在文本阅读中,通过文本的裂隙读到女性性别自我形象的日趋成熟,呈现女性的视点、立场、审美观照方式和体验方式。

    吴童的写作告诉我们,写作成为女性灵肉铭刻活动。她不加虚饰的本真的穿透性语言将自己的体验楔进历史的缝隙。写作使女性不再模糊地消逝在无边的虚无,使其生存不再缺席而是处在出场之中。女性写作的独特性在于,她必须通过她们的身心来写作,她们必须创造无法攻破的语言,这语言将摧毁隔阂、等级、花言巧语和清规戒律。她们将扫除男性文学史确立的句法学,击碎文学惯例的框架,以此结束女性在漫长的西方文学史中已经太长久的匮乏和缄默。无疑,吴童的写作成功地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