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博弈的无限可能 刘润润


人兽博弈的无限可能                       

        ——陈应松近作《巨兽》解读

    刘润润[1]

   

2009年《小说选刊》第6期,《小说月报》第7期不约而同选载了湖北作家陈应松的中篇小说《巨兽》。记得2008年他的长篇小说《猎人峰》出版,他曾说过“我对长篇有了极大的兴趣,找到了一条通道。以后,我基本上不写中短篇了,想专心写长篇。我对长篇充满着信心,因为它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1]在《巨兽》创作谈中他也说“一个好的小说的确要费心血,小说越来越难写,是因为中篇小说这种体裁的高度已经接近了某个极限。在中国,中篇小说几乎是考验一个作家全面才华的最尖端试题。只要你写,就将是上一次战场” [2],那么是什么力量让陈应松重拾中篇,而且仍是以他熟悉的神农架山区作为故事背景?这篇小说是否有创新,更纯熟,是否有变化突破还是墨守成规,构成我对这个中篇产生阅读期待和解读兴趣,对遥远的神农架的巨兽也和大多读者一样想一探究竟。作家本人在这部小说中不负责作任何有力的解释,小说混沌的立场,也让这篇小说在解读的过程中呈现出复杂多义的一面。

(一)巨兽凶猛

很多读者最有疑问的就是从头到尾贯穿文本的巨兽是什么,作者没见过,但是神秘莫测的神农架山区一直流传着太多巨兽的传说,直到某一天它终于出现在饿老婆山沟。

秋天来临,乡村的厄运和噩梦的开始,来源于滚水村村民罗赶早魂飞魄散的描述,他看见的不是守秋棚子,不是大熊,“头蛮大,黑糊糊,嘴么,……蛮短的,全身毛带点灰棕色……头像个大皱瓜,长方形的。”村长和福一下子失言到“是棺材兽”,“只有传说中的那秽物棺材兽才这么大,或者还没有这么大”。村民根宝的描述“是在水上行走,像个拖拉机,就是不沉”,“那兽啊,从水里爬起来,浑身都是鼻涕状,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老远就问到一股怪味,头上还有个棺材上面的‘奠’字。”虽然接下来还有关于巨兽“会吐雾”,“手臂如锯齿”的传言,可以肯定的是每一种关于巨兽是什么模样的说法都得不到任何有力的佐证,它一鳞半爪,存活在回忆中,到小说结尾也没有看清它的具体模样。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巨兽面目不清,巨兽在每个人的心中蛰伏,伺机而动,在传说与想象之间低吼,以凶猛血腥的手段制造这个乡村的悲剧。

这兽不是自然界一般的兽,它吞噬公狗公牛的四肢,它让皮皮的儿子皮小安,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采药少年不明真相的死亡,让赶早儿子的腿全部枯黑,让村长和福的儿子成为牺牲品。巨兽让滚水村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作家笔下的巨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悬念。远山的巨兽,有时候离我们就只是一步之遥,虎视眈眈,不寒而栗,传言中的棺材兽是要装人的,据说它要吃十个男娃子才会离开,它嗜血,贪婪,狡猾,手段残忍,躲在暗处,突然袭击,人类在它的面前似乎显得手足无措,巨兽狰狞的一面也让人不寒而栗。

最可怕的是人心的惶恐,路没钱修,娃子没法读书,大人不得不保护自己的后代,不然村庄没有未来,这个神农架山沟里的村落会因为巨兽失去存在的意义。

惊心动魄的同时,不免会想面目可憎的巨兽从何而来,曾以何为生,如何行走在深山老林,为何突然祸害人间。这些无法一下子找到真想的问题,精心设计的故事,让每位读者在阅读文本的同时不免要执着寻找巨兽的细枝末节,寻找的过程也正是作家与读者的一次同谋。

(二)人兽博弈

 人类从来不会坐以待毙,任其杀戮,人与兽的抗争是陈应松写作一个重要方面。狩猎主题在《猎人峰》有过深刻的体现。仇恨、死亡、悲壮、厮杀、冒险等等都构成狩猎的关键词,而博弈的主角之一猎人“是森林中最为独特的一种生命现象,狩猎也是一种奇特的生存方式,他们演绎着森林中最为惨烈的、最为传奇的、最为暴戾的、最混蛋也最英雄的故事。狩猎是生存的第一需要,也是人精神的第一需要,尤其是在大山里。”[3] 《猎人峰》描述的是几代猎人的命运波折,与兽的战争。而《巨兽》中却是以无限可能开始了人兽的博弈。

人在明处,兽在暗处,人无法看清兽的全部面貌,而兽对人类的活动掌握的清清楚楚,何况在当今的这个时代,狩猎已经受到限制,老猎人已经消亡。

寻找巨兽,狙击巨兽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村长和福的身上。和福和陈应松以前有部作品《狂犬事件》中的村长赵子阶一样,都是乡村基层政治的代言人,同样要在关键时刻来处理不可预测的突发事件,在危机中与村民、与乡镇政府,与各色人等进行周旋。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可是又多次遭遇尴尬、力不从心。不得不佩服陈应松对乡村政治的观察,乡村干部的生存状况和心理复杂性被作家拿捏的十分精准。

和福和巨兽的抗争博弈是在听到赶早关于巨兽的讲述后开始,叫人到沟里去查看是否有大兽活动的迹象,亲自下二十几个套子;皮小安失踪出事后,带着村里的男人们磨刀擦枪,杀气腾腾,平时再优柔寡断再软蛋的村长这个时候都要站出来。寻枪,组织队伍、到镇政府求援,找暴发户王天飞要资助,一个人打算上山寻兽,最后贡献自己的儿子,他谦卑、无奈、坚韧、精明,可是每到关键时刻他总会挺身而出。就是这样的一位刻画饱满的村长,成为对峙巨兽最有力量的抗衡,人兽博弈中不放弃的一方。

马斗全爹曾是老猎人,是全村的守护神,他儿子马斗全、徒弟老金头、王臭虽然都不是猎人,巨兽来临时还是听从村长的召唤,特别是他儿子翻出了爹留下的枪,不过传统的狩猎方式在巨兽前面简直不堪一击。政府派来的民警老周和宣传员小楚带着小巧的五四手枪来调查,二位来客只限定于犯罪的动机,人与人的矛盾,与巨兽无关,政府的最终办法是任何人先不得进山。可是这能防得住巨兽吗?这样的博弈胜负一目了然。

耐人寻味的人物出现了,就是国际狩猎俱乐部VIP会员来三坡。他的到来对和福而言可谓一箭双雕,为什么,“康庄大道”这个让村长到处作揖求情的修路工程很可能因为这次狩猎而得到改变,因为他是县财政局翁副局长的小舅子。同时他也是新一代猎人,“脚穿着狩猎靴,身着意大利顶级勃朗宁丛林套装猎服,像披着一身枯树叶;仿生猎包,背的像电视里去伊拉克打仗的美国兵,弯着腰,双手端着12好半自动猎枪,马甲、弹袋、猎手套、应有尽有”,还有随身的药丸、苹果、外国的刀具、辟邪的玉等等,这位有靠山,在蒙古打过狼的神枪手在眼花缭乱的猎具中,在制定战术安排中炫耀了一个“现代猎人”的姿态。可他与神农架是隔膜的,他显得荒诞和格格不入,他是观光狩猎、时尚品味,寻求刺激,更是对传统狩猎的摧毁,对狩猎人身份角色的彻底颠覆。他的登场,总让人感受到鲁迅《故事新编》里的某些人物,具备黑色幽默,荒诞的一面,作家有意的讽刺这位外来“文明”入侵者,并让他完成了对和福儿子的摧毁,冬天来临。小说在这里嘎然而止,呈现出强烈的现代寓言效果。人与巨兽的博弈在作家的笔下呈现无限可能。

   “传说比作家虚构更有力量”,这部小说虚实相间,流露出魔幻、死亡的内在逻辑,人与自然的神秘关系。悬念仍然存在,巨兽的威胁,枪支的威胁,都显现出人类的阴影与渺小,个体生命的不堪一击,在生死威胁、在强者面前的反抗挣扎和无奈。寻找野兽的过程,是人与兽的关系,人的命运和环境的关系。不得不说贯穿全文的“康庄工程”到最后也没有完善,正是急功近利的乡村现代化进程表面政绩后的残局,就像巨兽让猎物失去双腿,如同困兽一般,而弱智的孩子却在这场杀戮中得以生存。

这部中篇无疑是作家的一次冒险,“小说是一种多么艰难的现实写作。它处理语言(就算还包括情节和细节)有某些神灵的的恩赐外,其它的获得几乎全靠对现实的参与。”[4]我们在解读的过程中可以发现文本充满丰富性和弹性,神农架在作者笔下绚烂多彩,极尽渲染,追求无以复加的语言效果,浓墨重彩,凸显作家语言上的节奏、硬度与诗性之美。小说的神秘也增强了小说的荒诞与诗意,鬼怪、巫术、超自然现象,本土色彩浓厚,神农架的记忆已经刻在作家身体血液之中,表现出强烈的营造神农架王国的个人气质,小说叙事越发耐心和沉静,体现出强烈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文本同时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对读者而言也是一次智力的挑战。,

 

              

注释:

[1] [3]谢锦、陈应松,《人兽博弈的文学思考——访谈作家陈应松》,小说界,20081

[2]陈应松,《远山中的巨兽》,小说选刊,20096

[4]陈应松,《与文学有关的几个词》,长江文艺,20086) 



[1] 作者简介:刘润润(1976-)女,汉族,湖北人,长江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传播学的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