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钉过后是厚胶



  锈钉过后是厚胶
  
  龚明德
  
  “打工”挣饭钱之闲暇,几乎把本该休息的时间全都用于“书事”的“书爱家”们,这几年都会发现:在中国内地这近六十年间所印行的书籍刊物中,在装订工艺方面,可分为“锈钉时段”和“厚胶时段”。“锈钉时段”多在前四五十年,“厚胶时段”就在最近十年间的眼皮底下。
  
  我自己,这一二十年间,必须一页一页细读的新书旧书,除个别极少数的锁线装订者易于摊开阅读的印品外,凡是铁钉装订者,都被我拔去了锈钉,一律成了活页读物。有值得信任的同好要借用这些“珍本”,我都用一个大信封装好,在信封上用粗红字醒目注明“用后切勿装订”。这是因为我上过一回好心人的当。一位大学教授借去我的民国珍本长篇小说《抗战》,是含沙即王志之的重要作品。因为原为铁钉装订,我在阅读时已经弄成活页。不料,这位仁兄借去复印后归还给我时却用长铁丝三处打眼子穿透装订起来!当我见到时,别提我的心有多疼痛……后来,又在一家古旧书店碰到一本《抗战》,我又花几百元买了一本,才减弱了我心中的那疼痛。
  
  “锈钉时段”的图书案例,多不胜举!如我刚刚拔钉完毕的《臧克家诗选》就是。只有一百一十三页的《臧克家诗选》一九五四年一月由作家出版社在北京首印就是两万册,粗粗的两只铁钉钻了四个眼子装订,现今已是锈迹斑斑。我用钳子拔完锈钉后,几乎每一页都要用细软的毛刷子刷去一些铁锈粉末。也并非只有“解放”后才使用省事的铁钉,“解放”前也是并非个别地普遍使用过。我在拔完《臧克家诗选》后,就拔去了一九三八年六月由生活书店在汉口印行的臧克家小本诗集《从军行》的一颗长四厘米的铁钉。不过这颗长铁丝制作的“订书钉”没有生锈,我用吸铁石检测,它不是铁,比铁要柔软得多,但不如铜丝好。我收存的民国版文学书中,不少就是永不生锈的铜丝装订。但很让人不理解,“解放”后“新社会”的出版业,我还没有发现用价格不菲的铜丝作订书钉装订图书的实例。
  
  也许是内地书刊印刷业“借鉴”台港乃至国外的“先进技术”,近十几年间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无线装订的厚胶粘连。
  
  这种厚胶粘连,印刷行话称之为“胶背装”。胶背装,无论所用的胶是不是正品胶,都无疑地成为阅读成癖的“书爱家”们的头痛的事。这种采用胶背装方法“装订”的书,如果没有事先的每个印张的锁线以及各个印张间的缝连工序,过不多久,用正品胶稍厚的就无法展阅,因为打开的书页要反弹,用次品胶的将失去粘性使书稍加翻阅就会自动裂开成为散页,已经干透的次品粘胶随之一节节地掉落。
  
  就我的阅读经验,我宁愿印刷厂使用次品粘胶,这样我买新书回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书弄成活页。反正我要仔细阅读的书也不会有太多人来借,我就抽取我要学习的那些纸页,用后再复原,不查架就是了,平放于书柜中。而且,想复印也方便。
  
  但是,用正品胶“装订”的书,我就只有吃苦的份儿了。害我最苦的是一本书名叫《书信三叠》的好书,这是山东一家声名颇佳的出版社印行的北京谷林前辈的一部书信集。我收到谷林先生的赠书后,兴味很浓地展卷欣赏。可是,问题发生了。这书内文用纸是比较厚的上等书写纸,装订用的胶也是粘性很强的正品胶。书有点儿厚,近四百页,中间一二百页根本展不开。我试图撕下封面,去掉“胶背装”的全部粘胶,无法撕开封面,而且每页纸都牢牢地被胶粘连着,连一个印张的书页也无法撕成完整的活页……也因此,慢待了谷林先生,他老人家的这本好书我至今也没有读过!
  
  “厚胶时段”还在大规模地延续。——我们的握有实权的各级在出版“战线”担任“领导”的人儿们几乎都没有良好的阅读习惯。因为,只要有一个厅级甚或处级上下的负责出版行业的“当官的”认真读完一本厚胶装订的书,他就会发现这一个令读书人头痛的事情,也就会“指示”印刷行业“改革”装订的。
  
  好在我曾经是打工于出版社的编辑人员,在那近三十年的出版社编辑生涯中,我利用我可怜的“职权”让我担任责编的书全部使用“锁线订装”,每一本书稿的付印红样上我都会醒目地注明:“请出版科叮嘱印刷厂,每个印张务必先用丝线锁线,把内文页缝连成整体,粘糊封面时,尽量少用胶,能粘住封面就行。”然而,我这番苦心,“书评家”们好像也没有说过我的好话。——足见这个小问题,要想引起广泛的关注尚须等候,得等候我们的执政党和政府大力提倡“传统纸阅读”、我们的民族具有了良好的爱书习惯和自觉读书习惯的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