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拍：那一年，岭上行

秦岭的娃

今年夏天，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组织我们前往秦岭，参加保护大熊猫行动。在这之前，我对秦岭的认识只限于她是我们国家一条重要的地理分界线，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连秦岭有大熊猫都不清楚。从秦岭回来，已有数月，秦岭轮廓反而愈加明显，原来这条山脉对于中国，对于中国文化，是如此重要！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秦岭，天下之大阻。”我们常说的“秦晋之好”，与秦岭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没有秦岭，当然也就没有千古一帝秦始皇，也就没有秦统一六国。

刘邦和项羽反秦，二人约定，先攻入咸阳者为王。公元前207年，刘邦先入咸阳，但慑于项羽人多势众，只好封存秦的府库，退出咸阳，驻兵灞上。项羽入咸阳后，自封“西楚”霸王，封刘邦为汉王，等于将刘邦发配汉中，希望让秦岭隔断刘邦对关中的图谋。

刘邦入汉中时，采用谋士张良建议，烧毁栈道。“栈道”是从关中翻越秦岭，南通汉中、巴蜀的古代交通要道，由秦岭古道、褒斜道、连云栈道组成。全长250公里，架于悬崖绝壁和泥沼之地。“陈仓”是宝鸡的古名，这里特指渭河北岸的陈仓古渡口。

公元前206年，刘邦手下的大将军韩信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开始军事行动，一举攻入关中。关中因此成为刘邦打败项羽，统一天下的基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成为世界军事史上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的经典案例。

在书法界，无人不知《汉魏十三品》，它是十三块历经风雨，今天已经模糊不清的汉代石刻，两千多年来深刻影响着中国汉字演变和书法艺术走向。《汉魏十三品》原来所在的位置便在褒斜道南端的一段隧道内，隧道系东汉年间所开，后来在隧道两壁及褒河两岸悬崖上凿有大量题咏和记事，它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汉魏十三品》，被誉为“国之瑰宝”。《汉魏十三品》是汉代以来书和刻两者的最高艺术结晶。

说到书法和秦岭，就不能不提与诸葛亮对峙秦岭的一代枭雄曹操书写的“衮雪”。公元209年，曹操与刘备争夺汉中失利，又错杀杨修，懊悔之余，来到褒谷山口。当时正值夏秋之交，褒河水波浪翻滚，激流涌雪，曹操感慨系之，挥笔写下“衮雪”二字。随从提醒曹操“衮”字少了三点水，曹操却深藏不露地说：“一河流水，岂缺水乎！”N年后，曹操率大军攻入成都，大汉帝国灭亡。

曹操将自己的书法刻在秦岭，但他不会想到，在他身后有一位诗人，将自己的心融入了秦岭。他就是“诗佛”王维。

我们是读着王维的诗长大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谁不会背诵呢。这首诗写的正是秦岭，正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王维沉醉于秦岭的湖光山色中吟诗作画，但他并非只为谈禅修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热爱自然，感受自然。在自然之中体悟人生。

王维一生四次出家隐居，其中三次选择了秦岭！他对秦岭的爱，由此可见一斑。这个阶段，王维以松林明月为伴，以湖光山色为友，创作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等著名诗句都是在秦岭创作的。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另两位唐代诗坛巨星李白和杜甫也在从秦岭中吸收着营养。

王维将佛的教义与大自然真正地融为一体，他应该感谢一位大师级的人物鸠摩罗什。鸠摩罗什是东晋高僧，国师、大翻译家，原籍天竺，生于西域龟兹国，在秦岭翻译佛教经典十一年，译经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他的译笔忠于原文，圆通流畅，典雅质朴，并纠正了四百年来他人译经之误，成为后世流传最广的佛教经典。

公元413年,感知大限即近的鸠摩罗什对众人起誓：“假如我所传的经典没有错误，在我焚身之后，就让这个舌头不要烧坏，不要烂掉！”不久，鸠摩罗什圆寂，依佛制焚身，火灭身碎后，惟有舌头完好无损。“三寸不烂之舌”由此而来。

鸠摩罗什、真谛和玄奘被称为中国佛教三大翻译家。玄奘也与秦岭有着极深的渊源。他是中印文化交流第一人，“印度”这个名字就是玄奘确定下来的。玄奘称秦岭为“众山之祖”。

“一字千金”的典故有几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贞观19年2月，玄奘奉诏于弘福寺翻译佛经，共成1335卷。后奏请唐太宗赐序，是谓《三藏圣教序》，并由其第9子李治撰记，是谓《述三藏圣教序记》。为了弘扬佛教，唐弘福寺沙门和尚怀仁，拟由书圣王羲之书字集就上述的序和记，徒众闻之应和，遂从内府所藏2000余幅王羲之真迹中，逐一将字找出。集字毕，仍欠几字未齐，便奏明唐太宗，并随之下诏：谁选到一字，即偿千金──此乃“一字千金”之谓也。

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正统的女皇帝武则天，曾经是唐太宗的才人，但与太宗的儿子高宗李治产生了感情。太宗驾崩后，武才人到秦岭感业寺出家为尼，但秦岭三年，一直与李治藕断丝连。回宫后，使用权谋，终圆皇帝之梦。坐上龙椅上的武才人估计永远也不会忘记秦岭感业寺的那段落寞时光。

武则天推崇佛教，但另一位大文学家韩愈却斗胆反佛。宪宗皇帝派遣使者去凤翔迎佛骨，京城一时间掀起信佛狂潮，韩愈不顾个人安危，毅然上《论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将佛骨 “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宪宗得表，龙颜震怒，要处以极刑。幸宰相裴度及朝中大臣极力说情，免得一死，贬为潮州刺史，韩愈途经秦岭，有感而发，写下了“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著名诗句。

和文学一样，唐朝的医学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涌现出“药王”孙思邈这样划时代的医药奇才。孙思邈在秦岭的太白山下，度过了漫长的48年时光，完成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医学名著《千金方》。

如果说，身在秦岭的孙思邈是在拯救人的身体，那么另一位与秦岭有着重大干系的历史名人老子则在拯救人的灵魂。

位于秦岭脚下的函谷关注定成为人类文明史上最值得记忆和回味的一个地方，老子在此写成道家经典《道德经》。在此之前，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清楚地阐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宇宙真理。老子学说被西方称为“辩证法”，老子也因此成为“辩证法”之父，《道德经》的影响力与《圣经》齐名，被誉为“万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师，臣民之极宝”。

如果没有秦岭，我们也许不会知道《道德经》为何物。秦岭一有座楼观台，老子写下道德经后，在秦岭北麓筑台说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自此名闻天下，广极四海。

像楼观台这样的风景名胜、历史古迹，秦岭伏拾皆是。陶渊明曾经写过一篇“桃花源记”，据考证，桃花园就是丹江的发源地—秦岭商山。

《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曾经自豪地说，关中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所以，中国历史上有十三个朝代定都长安。当时的长安水资源极为丰富，号称“八水绕长安”，而其中七水来自秦岭。

可是，到唐代后期，长安赖以生存的渭水的水量每况愈下，连居民的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公元703年，只得迁都洛阳。

长安为何缺水？至今我还能背诵白居易写的《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南山，即为现在的秦岭。当时长安居民百万，如此多的人口过冬，需要多少木炭！而这些木炭都是用秦岭的树木烧成的。试想，这样砍伐树木，对秦岭环境的破坏有多大！赖以蓄水的树木伐没了，长安开始闹水荒。